顧承硯的皮鞋碾過碎玻璃時發出刺耳的聲響,他跑得太急,額角被飛濺的木屑劃開道血口,混著雨水滴進衣領。
在十六鋪碼頭的火光中,他看見鬆本航運的那麵膏藥旗正燒得卷曲,像條被踩爛的毒蛇。
“少東家!”老周舉著防風燈衝過來,在燈影裡能看見他鬢角的血,“起爆點在三號倉庫!存放備用電台的地方!”
顧承硯的瞳孔驟然收縮。
三天前他剛讓商會把新購的德國電台存進那裡——那是聯絡各地實業家的命脈,也是日本人最想摧毀的東西。
他抓過老周手裡的燈,踩著還在冒煙的房梁跳進廢墟。
焦糊味嗆得人睜不開眼,他蹲下身,戴著手套的手指扒開半塊燒變形的鐵皮櫃。
當看到嵌在碎木裡的導火索殘段時,他後槽牙咬得咯咯響——這不是普通的火藥,是軍用tnt,上海市麵上根本弄不到。
“調值班記錄!”他扯下沾血的手帕捂住傷口,聲音像淬了冰,“查今晚誰當值!”
老周抹了把臉上的黑灰,從懷裡掏出個油布包:“已經讓人去賬房拿了,李慕白的名字在最後一欄。”
“李慕白?”顧承硯的動作頓住。
那是三個月前從山田紡織挖來的技術顧問,原主紈絝時總說“技術要靠東洋”,偏生這李慕白能說會道,把織機改良方案寫得花團錦簇。
後來顧承硯接手後雖查過他的底——老家在蘇州,父母早亡,在大阪學過兩年機械,確實沒發現通敵跡象,便留他在倉庫當值。
“他上個月剛升了值班長。”老周的聲音發沉,“您說過要給舊人機會......”
“是我疏忽了。”顧承硯捏緊導火索殘段,指節泛白。
火光裡他突然想起三天前李慕白遞的那份“技術升級申請”,當時他正忙著和榮老板談棉紗線,隻匆匆簽了字。
原來所謂“升級”,是給倉庫鑰匙模了底。
遠處傳來警笛聲,租界巡捕房的探照燈掃過來。
顧承硯把殘段塞進老周手裡:“送去法租界的陳法醫那裡,查火藥來源。”他轉身要走,又停住,“另外,通知蘇若雪,讓她查最近三個月所有以‘技術升級’為名的係統操作記錄。”
賬房裡的煤油燈被蘇若雪調得很暗。
她貼著門縫聽了半刻,確認外頭隻有更夫的梆子聲,才輕輕推開暗格。
圍巾還攥在手裡,帶著顧承硯的體溫,她低頭蹭了蹭,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衝到案前——油布包好好躺在那裡,假賬上的墨痕沒被雨水暈開。
可此刻她顧不上這些。
顫抖的手指翻開商會最新的人員調動簿,又按下桌角的暗扣,露出個嵌在木牆裡的鐵盒。
那是顧承硯交給她的“黑賬”,記錄著所有可疑人物的動向。
“沈佩蘭......”她翻到第三頁,筆尖停在“獄中會見”一欄。
那個投靠日本人的交際花,上個月在提籃橋監獄見了三個訪客,時間分彆是十五、廿三、月底。
她又翻到李慕白的操作記錄:“係統後台登錄——十五日夜亥時,廿三日夜子時,月底醜時。”
鉛筆尖“啪”地斷了。
蘇若雪按住發顫的手腕,終於明白顧承硯為什麼總說“時間是最好的篩子”。
原來每次沈佩蘭傳遞消息,李慕白就借機侵入財務係統,把商會的貨物清單、資金流向都給了日本人。
窗外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她迅速收好賬簿,把半枚銅錢塞進領口,剛要出門,就見顧承硯的影子映在窗紙上。
他的外套燒了個洞,臉上的血已經凝結,可眼睛亮得嚇人。
“查到了。”兩人同時開口。
蘇若雪把賬簿推過去,指尖點在重疊的日期上:“他是‘青龍’的第一枚棋子。”
顧承硯的手指重重叩在桌沿。
他早該想到,日本人不會隻派個小嘍囉來炸倉庫——他們要的是整條產業鏈的情報,要把商會的骨頭拆得乾乾淨淨。
“明天召開實業應急委員會。”他扯下燒破的袖扣,“表麵上總結教訓,實則......”
“引蛇出洞。”蘇若雪接口,眼底浮起抹冷意。
她替他理了理淩亂的衣領,碰到他頸間未愈的傷口,“我讓人備了傷藥,散會後......”
“先開會。”顧承硯握住她的手,拇指蹭過她掌心的繭——那是管賬十年磨出來的。
他突然笑了,笑得像春寒裡的第一簇火苗:“若雪,等抓了內鬼,我帶你去蘇州看春綢。”
第二天上午,商會頂樓的會議室坐滿了人。
顧承硯站在窗前,背後是還未散儘的硝煙。
他掃過底下二十多張臉,最後停在新晉理事張仲達身上——那是兩個月前由紡織同業會推舉的“青年才俊”,此刻正盯著自己交疊的雙手,喉結動得像被掐住的青蛙。
“昨晚的爆炸,不是意外。”顧承硯的聲音像塊冰,“有人把倉庫布防圖賣給了日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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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室裡炸開一片抽氣聲。
張仲達的鋼筆“當啷”掉在地上,他彎腰去撿,蘇若雪看見他後頸全是汗,把襯衫領子都浸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