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館的台燈在床頭櫃投下昏黃光圈,顧承硯捏著信紙的指節泛白。
信上"顧承硯"三個字像燒紅的鐵簽子,燙得他掌心發麻。
窗外夜櫻被風卷著撞在玻璃上,他盯著壁爐裡漸弱的火星,喉結動了動——三秒前拆開信封時,他的心跳快得幾乎要撞破肋骨;三秒後,額角的冷汗已經被理智逼回毛孔。
"誰?"他對著空氣輕聲問,聲音像淬了冰的鋼絲。
壁爐裡的火星劈啪爆開,照亮他搭在膝蓋上的手背——那裡有道淡粉色的疤,是三個月前在武漢潛入恒源錢莊時,被鏽蝕的窗欞劃的。
當時守夜老頭的燈籠光掃過來,他貼在牆根屏息,聽見對方濃重的黃陂口音罵了句"野貓子",咳得直捶胸口。
現在回想,那咳嗽聲裡是不是藏著彆的?
比如,第二天鬆本商事突然增加的漢口繭行收購量?
"原來如此。"他低聲笑了,指腹蹭過手背上的疤。
守夜人沒看清臉,卻記下了這道疤——日本人的情報網比他想象的更密,連錢莊這種邊角地方都埋著線。
床頭的老式鬨鐘"哢嗒"跳了一格,指針指向淩晨兩點。
顧承硯起身拉開窗簾,對麵樓裡的燈不知何時熄了,隻剩東京塔的紅光在雲裡忽明忽暗。
他從西裝內袋摸出懷表,"平安"二字在月光下泛著暖黃,那是蘇若雪用銀漆筆描的,說這樣他看時間時就能想起她煮的酒釀圓子。
"若雪。"他對著懷表輕喚,指尖撫過表殼上細小的劃痕——那是她係圍巾時不小心彆針勾的。
這道劃痕突然變得刺目,像根針戳破他的偽裝:是不是船票登記時,他下意識摸懷表的動作被人看在眼裡?
又或者,沈仲明遞樟木箱時,瞥見了表蓋內側的字跡?
鬨鐘的報時聲驚得他猛地抬頭。
七點整,陽光透過紗簾斜切進來,在地毯上拉出金線。
他迅速收整情緒,將懷表扣回袋裡,鏡子裡的自己已經換上招牌式的溫和笑意——這是他在上海對付那些錢莊老板時練出的麵具,此刻要戴到東京的談判桌上。
三菱商事的會麵在帝國飯店三層的西式廳。
顧承硯推開門時,三井物產的藤田正把雪茄按滅在水晶煙灰缸裡,火星濺在他熨得筆挺的西褲上,他連看都沒看一眼。
"顧桑。"藤田的中文帶著生硬的卷舌音,"聽說你在上海的綢莊,上個月被巡捕房封了?"
顧承硯在長桌儘頭坐下,指尖輕輕叩了叩麵前的牛皮紙袋——裡麵是他連夜偽造的"南洋華僑投資意向書",用的是蘇若雪托人搞來的新加坡豐隆銀行信箋。"藤田先生消息真靈通。"他笑著攤手,"法租界的巡捕房要收保護費,我不肯,他們就說我的生絲摻了苧麻。"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藤田微挑的眉尾,"現在上海的市麵,華商要麼跪,要麼死。
我顧某人......"他翻開投資意向書,露出最後一頁的紅章,"還想站著活。"
藤田的手指在桌下動了動,顧承硯注意到他無名指內側的繭——那是常年握槍的人才有的。"所以你突然轉變立場,要和大日本共榮?"
"立場?"顧承硯扯了扯領結,像是被領帶勒得不舒服,"在商言商,我不過是選了條能讓顧氏綢莊活過這個冬天的路。"他把投資意向書推過去,"華僑的錢要進上海,總得找個能和軍方說上話的東家。"
藤田的瞳孔縮了縮,指尖劃過意向書上的紅章。
顧承硯盯著他喉結滾動的弧度,知道這隻老狐狸信了七分——剩下的三分,得靠蘇若雪的情報來補。
下午三點,旅館前台送來封加急電報。
蘇若雪的字跡娟秀得像繡在素絹上的蘭草:"陳啟明辭南京職,漢口商會周理事暴斃,屍檢見烏頭堿。"末尾的"若雪"二字被他反複摩挲,直到墨跡暈開成淺藍的小團。
烏頭堿。
顧承硯捏著電報的手青筋凸起。
陳啟明是去年查日商走私的組長,周理事上個月在酒桌上說漏嘴,提過鬆本商事的貨輪在長江口換過船牌。
現在一個辭職,一個暴斃——日本人在清線,清所有可能查到他們的線。
窗外傳來汽車鳴笛聲,顧承硯猛地抬頭,看見樓下停著輛黑色轎車,車窗上貼著鬆本商事的徽章。
侍者叩門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顧桑,鬆本先生說今晚的私人晚宴,勞您六點整到。"
"知道了。"顧承硯應著,手指無意識地摸向懷表。
侍者轉身時,他聽見對方壓低聲音補了句:"鬆本先生還說,今晚有位特彆的客人......自稱j.k.007。"
走廊的腳步聲漸遠,顧承硯對著鏡子整理袖扣。
鏡中倒影的笑意裡多了幾分冷硬——j.k.007,這代號像根刺紮進他的神經。
他想起蘇若雪昨天信裡提過,重慶方麵有個潛伏在上海的情報員,代號"007"。
可前麵的j.k.,是日文"特搜課"的縮寫?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還是......
懷表在口袋裡發燙,他扣上西裝最上麵的紐扣。
今晚的晚宴,怕是要掀開塊更大的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