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承硯捏著那封匿名信在書房裡來回走了三圈,燭火在他鏡片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斑。
信紙邊緣的海鹽味混著夜來香的甜膩,像根細針直紮後頸——黃浦江入海口的船,多是運生絲和海鹽的貨輪,可最近顧家既沒談新訂單,也沒結舊賬,誰會用這種方式遞信?
"老周。"他突然停步,指節叩了叩案頭的銅鎮紙,"去碼頭查今晚靠岸的船,重點問水手有沒有見過牛皮紙信封。
再讓阿福帶著護院,把後巷的青石板都翻一遍——剛才那黑影要是翻牆走的,總該留點鞋印。"
老周接過信時手一抖,信紙背麵隱約有個凹痕,像是被硬物壓過。
顧承硯盯著他佝僂著背跑出門的身影,忽然想起前日商會護衛隊換令牌時,自己特意讓鐵匠在新牌邊緣刻了梅花暗紋。
更蹊蹺的是,天剛蒙蒙亮,老周就攥著半枚銅牌子衝進書房:"少東家!
後巷牆根底下撿的,這紋路......是咱們護衛隊的新令牌!"
顧承硯接過那半枚牌子,拇指抹過邊緣的梅花刻痕——確實是上周剛換的防偽標記。
他盯著窗台上未乾的水跡,喉結動了動:"去查查最近誰丟了令牌,尤其是值後夜的。"
話音未落,院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蘇若雪抱著一摞賬本跨進門檻,月白衫角還沾著墨漬:"承硯,振興基金的賬對不上。"她把最上麵一本攤開,指尖點在"三月十五"那頁,"前兩日被銀行凍結的三筆款子,有筆五千塊的,繞了七家錢莊,最後進了......"
"副會長的戶頭?"顧承硯接過賬本時,指腹擦過她冰涼的手背。
蘇若雪點頭,發間的珍珠簪子跟著晃了晃:"我查了他名下的米行,上月剛盤給了個日本商人。"
兩人對視的刹那,窗外傳來麻雀撲棱翅膀的響。
顧承硯忽然笑了,指節敲了敲賬本:"看來該給梅社添點新規矩了。"
商會會議定在晌午。
顧承硯走進議事廳時,檀香混著各掌櫃的旱煙味直往鼻子裡鑽。
他掃了眼上座的副會長——那人身穿香雲紗長衫,正用銀鑷子夾著瓜子,聽見動靜抬頭時,嘴角的笑比平時多了兩分。
"諸位。"顧承硯站到紅木圓桌中央,掌心壓著塊新鑄的銅章,"今日提議設梅社勳章,給咱們實業界的脊梁骨戴。"他話音剛落,榮老爺就拍了大腿:"好!
當年張謇先生要是有這章,咱們後輩也能摸著銅印學他硬氣!"
副會長的瓜子"哢嗒"掉在茶盞裡。
他猛地站起來,長衫下擺掃翻了茶托:"顧少東這是要樹靶子!
萬一被人說成結黨......"
"結什麼黨?"孫掌櫃把水煙袋往桌上一磕,"咱們結的是實業救國的黨!
我孫記布莊第一個報名領勳章!"
顧承硯看著副會長脖頸漲得通紅,手指攥著桌沿直發白,忽然想起昨夜那半枚令牌——這人從前最會打圓場,今日倒急得露了馬腳。
散會時,蘇若雪在廊下等他。
晚風掀起她的衣角,露出腰間那把勃朗寧的皮套:"剛才副會長出門時,往袖筒裡塞了張紙條。"
顧承硯摸出懷表,指針正指向三點。
他望著夕陽把兩人影子拉得老長,忽然伸手理了理她被風吹亂的鬢角:"明早我去秘書處調檔案。"
蘇若雪的手指輕輕覆上他手背,掌心還留著賬本的墨香:"我讓阿秀盯著副會長的馬車,後半夜他要是出門......"
"先彆急。"顧承硯低頭吻了吻她發頂,"咱們要抓的,是條藏在梅社銅牌下的蛇。"
夜色漸深時,顧宅書房的燭火仍亮著。
他翻開商會職員名冊,指尖停在"文書員李茂才"那頁——這人管了十年檔案,最近半月竟有七次出入虹口的記錄。
窗外的夜來香又落了幾朵,花瓣上的水跡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像極了某種暗號。
次日天剛放亮,顧承硯便穿了件半舊的竹布長衫出了門。
晨霧裹著黃浦江的潮氣漫進袖口,他卻走得極快,鞋跟叩在青石板上的脆響驚得屋簷下的麻雀撲棱棱亂飛——昨夜在名冊上圈出的"李茂才"三個字,此刻正像根燒紅的鐵釘釘在他太陽穴上。
商會秘書處的門還掛著銅鎖。
顧承硯抬手敲了三下,門裡傳來慌亂的翻找聲,過了半刻才露出李茂才青白的臉。
那文書員額角掛著細汗,手指捏著鑰匙直打顫:"顧...顧少東今日怎的來得這般早?"
"調去年的絲織品關稅檔案。"顧承硯盯著他喉結上下滾動的模樣,一步跨進門去。
黴味混著舊紙頁的陳香撲麵而來,他餘光瞥見李茂才的手正往抽屜縫裡縮——那隻深褐色的檀木抽屜,邊緣還沾著半塊新鮮的蠟漬。
"李叔,這抽屜鎖得緊。"顧承硯笑著抬手按住抽屜,指節在木頭上敲了敲,"可是藏著什麼寶貝?"
李茂才的後頸瞬間沁出冷汗,他乾笑著去摸鑰匙串:"哪能啊,不過是些...舊賬本。"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響格外刺耳,抽屜拉開的刹那,顧承硯眼疾手快抽走最底層的牛皮紙信封——封口處壓著半枚梅花印,和前日匿名信上的凹痕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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