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有旨在身之宗政旻,在於元率領百名禁軍之護衛下,來到了入住中勝不久之宗政全麵前。
日月交替、鬥轉星移,半生為相之宗政全,此時已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帝國宰相,而是一個即將黯然消逝之孤獨老者!
回首此生,他捫心自問:真的錯了嗎?轉念一想:答案重要嗎?如此反複數次,終是懶得再做糾結,旋即仰天大笑起來……
“‘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遊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下輩子,皇叔可願做個尋常百姓?”揮手止住隨行禁軍,宗政旻隻身上前,恭敬詢問。
“今生都做不好,又何必庸人自擾,去想什麼來世!”頷首示意宗政旻免禮,宗政全淡淡答複。
“皇叔之意,是承認自己做錯了?”靠近宗政全席地而坐,宗政旻接著提問。
“爭權奪利,本就是你死我活之事,不必上升到什麼是非對錯!成王敗寇的道理,難道時至今日,中王還不明白嗎?”大限已至,宗政全索性敞開心扉,言辭之中竟有些許教導之意。
“好一個‘成王敗寇’!在我宗政皇族的這場內鬥中,皇叔認為侄兒贏了嗎?沒有!您我誰也沒贏,全都輸得一敗塗地……好端端的一個強盛帝國,兩年之間一分為二,百姓被屠、軍隊減半、淪為諸國笑柄……皇叔,您真的希望曆代祖宗創下之百年基業,變成如今這個模樣嗎?”宗政旻將唐平那封親筆手書遞到宗政全麵前,頗為憤怒的起身責問。
“中玄大亂之罪魁禍首,宗政最首當其衝、齊天下次之、宗政全為三……這句在我中玄朝野流傳甚廣之評語,今夜總算可以落下帷幕了嗎?”交回一覽無遺之唐平手書,或因死期到來而顯得愈發蒼老憔悴之宗政全,慢悠悠地自嘲起來。
“皇叔一生之功過,侄兒不想評說!隻是,偌大之中玄皇朝淪落到如此地步,不知皇叔見到了宗政皇族的列祖列宗,將會如何自處?”拱手行了一禮,宗政旻冷言回複。
“皇兄宗政最偏愛宗政辰而誤國誤民、齊天下心懷不軌而害人害己、本相迷戀權勢而禍國殃民……你們幾兄弟呢?你身為皇長子,不僅德才兼備、賢名遠播,而且手握十萬禁軍、更有六部支持,可為何還是讓宗政辰那個廢物登上了皇位?難道你連放手一搏之勇氣都沒有嗎?少跟老夫說什麼顧全大局,宗政辰為帝所帶來的惡果,還不夠沉重嗎?實話告訴你,若不是你今夜親自前來送老夫一程,老夫縱然到了地下,也會認為你宗政旻婦人之仁、難堪大任!”倒滿兩杯酒,宗政全邀請眼前的侄子,舉杯同飲。
“中王不可……”一直小心翼翼護衛在側之於元,見宗政旻毫不猶豫的端起酒杯,連忙出言阻攔。
“放心,皇叔始終是我宗政皇族之人!”不知是出於自信,還是緣由宗政全剛剛嘲諷的“婦人之仁”,宗政旻笑著搖了搖頭,喝下了杯中酒。
“哪怕是仇深似海的政敵,你宗政旻亦會給予足夠的尊重!或許,這就是老夫一路逃到中勝的定數……算了,看在這杯酒的情麵上,你那幾個兄弟,老夫就不一一指名道姓的揭短了!”拍手讚許,宗政全眼中滿是欣慰,似乎完全忘記了彼此之過往與自己當前的處境。
“皇叔執掌相印數十年,對外戰事或許一敗再敗,但於內政方麵,卻是鮮有人及!今夜一彆,再無機會,還望皇叔不吝賜教!”
放眼天下諸國百年間,能以皇族宗親職任宰相數十年者,唯宗政全一人而已!縱觀其推行之內政舉措,不管是勸課農桑、還是刷新吏治、乃至改革律令,無不助力中玄皇朝超越永聖皇朝、成為繼東極王朝之後的第一強國!假使不是宗政最老來昏聵,一錯再錯,中玄皇朝決然不會衰敗至此。
饒是如此,就像秦夜所說那般,中玄皇朝之所以沒有同昭武、西平一樣迅速崩塌、滅亡,卻能南抗天焱、東拒東極、及至中戰無雙而大勝,究其根本原因,正是朝野臣民富足、民心軍心尚在!而這一切的一切,若是有人想要繞開宗政全之功勞而大書特書,則無異於信口雌黃、欺世盜名!
宗政旻既有賢民在外,又豈會不知其中道理?是故,借著一杯酒所帶來之緩和氛圍,他莊重一拜,虛心問政;而這,也是他今夜來此之真正目的。
“能有問政之舉,不枉老夫在此枯坐一晚……千年青史、皇朝更替,說來說去,唯有八個字:‘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江山誰主?誰為正統?黎民百姓根本不會去管,你可明白?”第二次倒滿兩杯酒,宗政全再次邀請宗政旻共飲。
心領神會,宗政旻先乾為敬之後,退到一旁靜候其下文。
“北王竊國,搞出個玄中皇朝;你四弟承繼大統,續我中玄皇朝!在你們心目中,是否認為民心在中勝、不在玄都?錯矣!百姓辛勞一生,他們所求不過闔家歡樂、平平安安;至於我宗政皇族誰來當這個皇帝,他們無心在乎、也無力在乎!而這,也正是天焱君臣扶持宗政昱這個傀儡政權之根本原因,明白嗎?”信手把玩著空酒杯,宗政全逐步分析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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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叔言外之意,侄兒明白!待我中勝與玄都殺得兩敗俱傷、民怨沸騰之際,秦夜再發藏匿在龍鳳郡之精銳大軍,一則可以輕鬆收拾殘局,奪我江山;二則可以打著還民太平之幌子,大肆收攏人心!果真那樣的話,我宗政一族之天下,可就真的無藥可救了……”
仿佛預見亡國滅種之終局,宗政旻難掩心中悲慟,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於元剛要上前攙扶,卻被宗政全擺手製止,隻見他第三次倒滿兩杯酒,遞給宗政旻,出言撫慰:
“乾坤未定,一切皆有可能!西平帝州與西平珠州對峙廝殺這麼久,素君和秦夜二人,尚且不敢一口吞下,何況我中玄皇朝?眼下北晉同永聖罷兵言和,意圖共抗天焱,秦夜暫無餘力顧我中玄;大可借機養精蓄銳、厲兵秣馬!”
“皇叔所言甚是,那趙禦已經占了北晉雨嘯,北宮縱橫斷斷不會善罷甘休!一旦其出兵收複雨嘯,身為盟友,永聖君臣定然不會坐視不管!如此,往後數年間,天焱將士恐怕再難抽身覬覦他國疆域。”
一點即通,稍稍恢複了些許信心之宗政旻,主動邀請宗政全喝下了第三杯酒。
“老夫曆來酒不過三,今夜大限已到,可破例多加一杯;但這第四杯酒,就不與中王同飲了……”宗政旻開悟,宗政全老懷寬慰,笑著倒滿了第四杯酒之同時,又往其中添入了早已備下之劇毒藥粉。
“皇叔……”宗政旻欲言又止,伸出的右手,無奈地停在了空中。
“不瞞賢侄,自從踏進中勝的那一天起,老夫就一直在等著這一刻;每逢夜裡,老夫都會先一步遣開子孫和護衛,為的就是方便賢侄隨時前來行事!”自顧自解說一番,宗政全起身舉杯,對著天上明月與星辰,大笑著喝下了此生最後一杯酒。
“皇叔若有心願,侄兒定當成全!”躬身再拜,宗政旻低頭問道。
“聽說車騎將軍、明國公——何真,在率領族中數千子弟血戰龍騰之時,其壯烈程度,絲毫不亞於死守紫呈之齊氏一族!有此一點,本相終歸有些薄麵去拜見宗政先祖……‘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恥是男兒。’天焱勢大、秦夜無雙,我中玄朝堂,誠不可與之爭鋒……唯有委曲求全、以待時變,就像西平珠州之諸葛風雨那樣……誠望吾皇、誠望中王謹記……”
劇毒藥效發作,強撐最後一口氣斷斷續續的告誡完畢,這個往昔權傾朝野、禍亂中玄、貪生怕死之一代奸相——宗政全,以自我了斷之方式,為他荼毒不淺之帝國,儘了最後一次忠心!
“皇叔放心,侄兒定會奏請皇上,為何真將軍刻碑記功!奉旨,以宰相之禮,厚葬皇叔……”閉目連拜三拜,宗政旻轉身就要離開。
“中王恕罪,唐平之條件是……”想起唐平索要之宗政全頭顱,於元躬身攔住宗政旻,婉言提醒。
“既然人已伏法,還需保留一些體麵!唐平若是揪住此等細節不放,人臣之禮何在?若他真是這樣心胸狹窄之將軍,你英國公還敢信任嗎?”宗政旻反問幾句,不再理會呆愣愣之於元,徑自離開了宗政全居所。
事發七日,正當秦夜一行之送親隊伍進入玄都、玄中皇朝普天同慶之際,領四萬士卒駐守龍騰之唐平,對外宣布脫離宗政昱、攜龍騰軍民重歸中玄皇朝統轄,並揚言近期即會出兵攻打玄都!
變故驟生,瞬時讓玄中君臣陣腳大亂,若非有秦夜居中調兵遣將,也許宗政昱這個割地自立之皇帝生涯,會比宗政辰那廝還要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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