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腹地的烈日炙烤著青石板路，高明量攥著粟特商隊的狼頭令牌，汗濕的掌心在令牌上暈開深色痕跡。
前方汴梁關的箭樓投下巨大陰影，十二名宋兵橫槍攔路，盔甲歪斜，有的還叼著草莖晃悠。
"哪來的商隊？"為首的百夫長剔著牙走近，目光在雕花馬車上掃來掃去。
高明量翻身下馬，腰間鑲金皮帶隨著動作輕響，他從袖中摸出兩錠十兩紋銀："軍爺辛苦，兄弟們買酒喝。"
碎銀落入百夫長掌心時，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幾名宋兵頓時來了精神，嬉笑著圍攏過來。高明量使個眼色，隨從已捧出兩壇杏花村酒。
"這位軍爺，"
高明量指著最沉的貨箱，皮笑肉不笑，"這裡裝的是粟特進貢的香料，您可要仔細查驗。"箱蓋縫隙間，隱約露出波斯文字的封條。
百夫長灌了口酒，揮揮手："查什麼查！看著也不像歹人。"
他的槍尖隨意挑開幾個布包，布料揚起的灰塵中，藏著火藥包的暗格紋絲未動。
另一名宋兵用刀背敲了敲裝著甲胄的木箱，聽著沉悶的聲響，嘟囔道："行了行了，趕緊走！"
車隊緩緩駛過關門，高明量回望時，正見幾名宋兵席地而坐，爭搶酒壇。陽光照在他們鏽跡斑斑的兵器上，折射出慘淡的光。他握緊韁繩，那些本該探查敵情的眼睛被碎銀蒙住，本該握緊長槍的手忙著抓酒壇，如此軍容，如何抵擋如狼似虎的蒙古鐵騎？
"公子，"
親衛低聲提醒，"該換路線了。"
高明量收回目光，策馬前行。車輪碾過碎石的聲響中，他聽見自己沉重的心跳。若大宋處處如此鬆懈，這座看似巍峨的大廈，或許真如父親所言，隻需一場風暴，便會轟然倒塌。
中原官道揚起層層黃塵，日頭懸在中天，將"粟特商隊"的杏黃旗曬得褪色發蔫。
高明量勒住韁繩，望著蜿蜒如蛇的車隊在熱浪中扭曲變形——百十號人、三十餘輛馬車，即便打著粟特商隊旗號，在這宋蒙對峙的敏感地帶也太過紮眼。
"停！"
他猛地抬手，青銅狼頭馬鞭在空中甩出脆響。車隊如被斬斷的蜈蚣，在官道上戛然停滯。
商人們摘下鬥笠擦汗，馬匹不安地刨著蹄子，揚起的塵土裹著汗酸味撲麵而來。
高明量翻身下馬，靴底碾碎滾燙的石子，走到隊首展開泛黃的輿圖。
"從這裡開始，"他用匕首尖戳著圖上"衛州"二字，
"我們分作三隊。"刀鋒劃過汴河支流，
"第一隊沿水路走，裝作運送瓷器的商船；第二隊走官道，專挑大城鎮落腳；第三隊翻太行山，走隱秘的茶馬小道。"
親衛遞來牛皮水囊，高明量仰頭灌了兩口，水珠順著下頜滴在狼頭令牌上。
"每隊間隔五裡，"他抹了把臉，目光掃過眾人，"見到煙為號，白天燃狼糞，夜間舉火把。"
說著扯下腰間玉佩，"持此玉者可調集三隊人馬，但若擅自集結......"話音未落，木樁已裂成兩塊，在陽光下打轉。
分遣令一下，車隊頓時沸騰起來。
裝著刀劍甲胄的馬車轉向渡口，帆布下隱約露出船槳輪廓；載著香料的拐入官道，銅鈴叮當混著車夫的吆喝；而背著火藥包的馬隊，則朝著險峻的太行山緩緩移動，馬蹄聲漸漸被山風吞沒。
高明量望著三支隊伍消失在不同方向，忽然想起父親臨彆時的歎息："中原看似太平，實則暗流湧動。"
他握緊玉佩，任滾燙的石礫隔著靴底灼痛腳掌——這一路，或許比海上的驚濤更凶險百倍。
官道旁的垂柳在風中搖曳，高明量輕叩著車廂上的銅環，望著遠處臨安城高聳的城樓。
這時，一道灰影從街角轉出，來人戴著鬥笠，腰間係著半截褪色的紅繩——正是約定的暗樁標記。
“高公子。”
暗樁掀開鬥笠，露出一張布滿刀疤的臉，警惕地掃視四周後壓低聲音，“一路太平，城門守軍已打點妥當。城西‘悅來客棧’後院已包下，足夠安置人馬。”
高明量微微頷首，從袖中摸出塊刻著海東青的玉牌：“貨物裡有幾箱蜀錦，你明日送去樞密院王大人府上。就說......”
他湊近耳語幾句，玉牌在兩人掌心快速交接。
“不過，”暗樁突然皺眉，“最近城裡戒嚴，蒙古細作的傳聞鬨得人心惶惶。今早城門還盤查了西域商隊，您這粟特商隊的身份......”
“無妨。”
高明量抬手打斷，指尖摩挲著狼頭令牌，“我已備下蓋著西夏國印的通關文書。倒是你，讓兄弟們盯緊漕運碼頭，蒙古人若要運火藥入宋，那裡是必經之地。”
正說著，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暗樁神色驟變，迅速將玉牌揣入懷中。高明量卻神色如常，從車廂取出一錠銀子拋去：“辛苦兄弟了，這是給兄弟們買酒的。”
暗樁接住銀子，不著痕跡地混入人流。高明量望著他遠去的背影，直到那抹灰影消失在茶樓轉角，才輕輕呼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