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竹牽著駱駝繞過賀蘭山麓時,已能遠遠望見白駝山蒸騰的蜃氣。
山道上零星散落著蛇蛻與獸骨,空氣中浮動著古怪的藥香。他將行李托付給山腳獵戶,解下僧袍下擺撕成布條,仔細裹住褲腳與袖口,又在脖頸間掛了幾串自製的驅蛇艾草。
踏入白駝山腹地時,虛竹的僧鞋已沾滿暗紅泥土。空氣中漂浮著蛇類特有的腥氣與藥草苦澀,遠處嶙峋怪石如張牙舞爪的巨獸。
他輕撫胸口《楞嚴經》經卷,那是在天竺時一位大德贈予的鎮心魔器,此刻經卷傳遞的溫熱,讓他略微平複因歐陽鋒凶名而緊繃的心緒。
"嘶——"草叢驟然竄出青鱗巨蟒,碗口粗的身軀如鋼鞭橫掃而來。虛竹足尖輕點躍上岩壁,懷中佛珠鏗鏘作響。
在蛇尾即將掃中麵門的刹那,他左手作拈花指,右手輕指,內力直射蟒頭,口朗佛號:"一切眾生,從無始來,生死相續,皆由不知常住真心......"巨蟒的攻擊陡然凝滯,三角頭顱微微顫動,信子吞吐間竟透出遲疑,轉瞬間扭動身體閃入林中。
虛竹複又踏著覆滿腐葉的山道前行,暮色給林間染上一層青灰色。
忽聞前方傳來枯枝斷裂聲,循聲望去,隻見前方砍柴歸來的獵戶,忙上前合十行禮:“阿彌陀佛,施主請留步。小僧想打聽白駝山歐陽......”
“彆問!”獵戶陡然轉身,柴刀“當啷”墜地。
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虛竹頸間纏著的驅蛇艾草,喉結劇烈滾動:“快走吧!那魔頭......”話音未落,遠處山坳傳來尖銳的嘶鳴,驚起滿林寒鴉。
虛竹正要開口,獵戶突然撲過來攥住他的袈裟,粗糲的手掌滿是顫抖:“上個月,張家小子不過多看了眼山腰的蛇群,第二天就被倒吊在村口槐樹上!肚皮裡全是......”
話到此處戛然而止,獵戶突然鬆手後退,像是觸到燒紅的烙鐵。
“施主莫慌。”虛竹攤開掌心露出佛珠,“小僧隻求以佛法化解恩怨......”
“心結?”
獵戶突然發出刺耳的笑聲,抓起柴刀瘋狂指向天際,“他的心早被毒蛇啃爛了!上個月剛用活人試毒,那慘叫......”
話音未落,他突然臉色煞白,轉身跌跌撞撞衝進密林,柴枝斷裂聲與粗重喘息混著嗚咽,漸漸消失在暮色深處。
虛竹望著獵戶遠去的方向,山風卷著幾片枯葉掠過腳邊。遠處白駝山的輪廓隱入雲霧,唯有風中殘留的驚惶與恐懼,比任何言語都更清晰地訴說著山中魔頭的可怖。
暮色如墨浸透山崗,虛竹踩著碎石返回村落時,最後一縷天光正從青瓦簷角消逝。
整條土路上空無一人,歪斜的籬笆牆爬滿枯黃藤蔓,幾戶人家的窗欞蒙著褪色麻布,縫隙裡漏出微弱燭火,在地上投下扭曲如鬼爪的暗影。遠處傳來零星犬吠,旋即被呼嘯的山風撕成碎片。
穿過村口歪脖子槐樹,樹身纏著褪色的紅布條在風中簌簌作響,樹下赫然擺著半碗發黑的剩飯——正是獵戶口中"驅邪"的供品。空氣中飄浮著刺鼻的艾草味,與腐木氣息混作一團,熏得人鼻腔發疼。
唯一亮著燈的客棧門扉半掩,油漬斑斑的酒旗耷拉著邊角。掌櫃佝僂著背正在收門板,聽見腳步聲猛然抬頭,燭火將他臉上的皺紋映得如刀刻般猙獰。
"客官打尖還是住店?"沙啞的嗓音裡裹著明顯的顫抖,不等回答便慌忙擺手,"對不住,客房早滿了......"
虛竹瞥見櫃台後蜷縮著的小二,少年死死攥著生鏽的銅鈴,指節發白。牆角水缸裡泡著半具蛇屍,鱗片泛著詭異的青紫色,水麵漂浮的泡沫滋滋作響,將倒映的燭光攪成破碎的血影。
風突然灌進廳堂,吹得梁上懸掛的熏肉晃蕩,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
“掌櫃的,行個方便!”虛竹雙手合十,身後商隊的駝鈴聲在寒風中愈發微弱。
他將一錠銀子輕輕推過櫃台,燭火映得掌櫃渾濁的眼珠微微發亮,“小僧與同伴隻求歇腳一晚,明日天一亮便走。”
掌櫃的枯瘦手指摩挲著銀錠,喉嚨裡發出破風箱般的聲響:“客官有所不知,這白駝山下......”
話音未落,裡屋突然傳來碗碟碎裂聲,一個婦人探出頭,臉上新添的鞭痕在火光中泛著青紫:“當家的,後牆又漏風了......”
“閉嘴!”
掌櫃猛地轉身,撞得櫃台簌簌作響。再回頭時,笑容比哭還難看:“幾位貴客稍候,老身這就安排上房。”
他佝僂著背引眾人穿過走廊,地上蜿蜒的雄黃粉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白,牆角還堆著幾捆浸透硫磺的艾草。
待眾人安頓下來,虛竹獨坐堂中,銅爐裡的炭火劈啪作響。掌櫃端來粗瓷碗,渾濁的菜湯裡漂著幾根鹹菜:“客官慢用。”
虛竹將另一錠銀子按在桌上:“方才聽獵戶說,這山中住著位使蛇人?”
掌櫃的手抖得險些打翻湯碗,渾濁的茶湯潑在木桌上,很快被裂縫吸了個乾淨:“小僧、小僧什麼都不知道......”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虛竹輕輕按住他的手腕,掌心傳來的暖意讓掌櫃僵住了身子:“放心,小僧隻想以佛法化解恩怨。”
沉默許久,掌櫃突然湊近,酒氣混著口臭撲麵而來:“半月前,歐陽鋒帶著蛇群來過鎮上......”
他聲音壓得極低,“王鐵匠家的獨子,不過多看了眼那些靈蛇,第二日......”
喉結劇烈滾動,“那孩子的肚皮裡,密密麻麻全是小蛇崽子......”說到此處,掌櫃突然劇烈咳嗽,指縫間滲出暗紅血跡,“客官,聽勸,明日天一亮,趕緊走吧。”
“掌櫃的,且寬坐。”
虛竹將三錠雪花銀輕輕推過油膩的桌麵,燭火在銀錠上跳躍,映得掌櫃凹陷的眼窩裡泛起微光。他又解下腰間酒葫蘆,斟滿兩隻粗瓷碗,
“小僧從西方而來,聽著使蛇人的名號厲害,卻不知其中究竟有何因果。”
掌櫃的枯瘦手指摩挲著碗沿,喉結上下滾動,終是在長凳上坐下:“您是出家人,想必知道白駝山莊?”
他猛灌一口酒,嗆得咳嗽起來,“那個歐陽鋒,便是白駝山主的小兒子......”話音未落,窗外突然傳來尖銳的蛇鳴,眾人圍坐的商旅齊刷刷按住腰間兵器。
虛竹不動聲色地將佛珠繞在腕間:“聽聞白駝山主隻是富商,怎會......”
“經商?”掌櫃突然冷笑,酒水順著嘴角滴在補丁摞補丁的衣襟上,
“那歐陽鋒心智全失!上個月,李寡婦家的牛誤入白駝山禁地,等找著時......”老人突然捂住嘴,指縫間滲出渾濁的淚水,“牛肚被剖開,塞滿了正在蛻皮的毒蛇!”
堂中商旅麵麵相覷,有人悄悄將枕頭下的短刀握得更緊。虛竹起身環顧眾人:“各位今晚務必關好門窗,雄黃粉切勿踩踏。若聽見異響,千萬不可貿然外出。”
他轉向掌櫃,“明日天亮,小僧想去白駝山一探究竟。前輩可知那魔頭......”
“使不得!”掌櫃猛地抓住虛竹衣袖,渾濁的眼珠裡滿是恐懼,“上個月有個遊方道士,仗著符咒厲害闖山,三日後......”
他顫抖著指向牆角水缸,“就漂在鎮外的河麵上,七竅全被蛇信子咬出窟窿!”
更漏聲裡,商隊首領突然開口:“大師,咱們明早繞道走吧。這邪毒的手段,江湖上誰聽了不......”
“貧僧既已到此。”虛竹雙手合十,佛珠在燭光下泛著溫潤的光,“便要一試。”
窗外的風裹挾著蛇鳴掠過屋簷,將眾人的影子在牆上扯得支離破碎。
"掌櫃的,且飲碗茶,咱們慢慢說。"
虛竹將新泡的熱茶推到掌櫃麵前,又取出一錠銀子壓在桌邊,"這位擅使靈蛇的異人,不知掌櫃可曾見過?"
掌櫃捧著粗陶碗的手微微發抖,茶湯在碗中晃出細小漣漪:"那個白駝山來的?"
他警惕地望向門外,壓低聲音道,"那人看著不過二十多,一頭棕發、眼窩深陷,瞧著就不像是中原人士。"
虛竹輕撚佛珠:"他在此處做什麼營生?"
"營生?"
掌櫃冷笑一聲,"整日帶著幾條怪蛇在山裡亂竄!上個月,村裡劉老漢家的羊誤入他的地盤,第二日找著時,羊身上密密麻麻全是蛇咬的血洞。"說到這,他聲音不自覺拔高,"那異人還放出話來,說這方圓十裡都是他的地界!"
一旁打尖的馬夫突然插話:"我看他就是個半吊子!前些日子在鎮上與人比武,被個使刀的漢子打得落荒而逃,連蛇都顧不上帶。"
"話可不能這麼說。"
掌櫃忙擺手,"彆看他功夫不算頂尖,那些蛇卻邪門得很!張屠戶家的小子不過朝他吐了口唾沫,當晚就被蛇群圍在草垛裡,渾身腫得像發麵饅頭。"
虛竹眉頭微蹙:"他可曾傷人命?"
"暫時還沒有。"
掌櫃灌了口茶,喉結滾動,"可照這麼下去,遲早要出人命!小師父,您要是會降妖除魔,就發發慈悲,把那異人趕走,救救我們這些平頭百姓吧!"
虛竹站起身來,向在場眾人合什行禮:"各位今夜務必關好門窗,切莫與那異人起衝突。貧僧明日便去會會他,試試能否勸他向善。"
“掌櫃的,聽您所言,這擅使靈蛇的異人,可還有彆的來曆?”虛竹又往茶碗裡添了些熱水,氤氳的熱氣模糊了掌櫃臉上的皺紋。
掌櫃搓了搓手,壓低聲音道:“小師父既然執意要問,我便說與您聽。那人姓歐陽,原是西域白駝山莊的二公子,全名歐陽鋒。他家在大漠裡做香料、藥材生意,富得流油,白駝山莊光是護院家丁就有上百人。”
“既是富家子弟,為何獨獨他在這荒山僻壤?”虛竹眉頭微蹙。
“這其中的門道可複雜了。”掌櫃往四周瞥了一眼,見無人偷聽,才接著道,
“歐陽家老爺子叫歐陽碩,生意全靠大兒子歐陽峻操持。那歐陽峻常年跟著父親走南闖北,精明能乾,深得老爺子器重。可這二公子歐陽鋒,從小性子就野,不愛算賬,偏癡迷擺弄蛇蟲毒物。老爺子嫌他丟人,便打發他來中原曆練,說是磨煉心性,實則......”他突然頓住,嘴角扯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虛竹追問:“實則如何?”
掌櫃咂了口茶,壓低聲音:“實則坊間早有傳言——歐陽家大少奶奶生得國色天香,眉眼勾人。自從歐陽鋒從西域回來,兄弟倆便生了嫌隙。有人瞧見二公子總盯著嫂子看,還為她偷練西域秘術。歐陽峻生怕弟弟做出不倫之事,便求老爺子把他遠遠支開了。”
“竟有這等事......”虛竹輕歎了一聲,指尖無意識摩挲著佛珠。
“可不是嘛!”掌櫃一拍大腿,“您彆看這歐陽鋒功夫不算頂尖,可他擺弄蛇蟲的手段著實邪乎。聽說他在白駝山莊時,就用活人試毒,如今沒了父兄管束,行事更是肆無忌憚。前些日子,他還在鎮上擄走個貌美的小娘子,說是要‘養蛇做藥’......”
話音未落,門外突然傳來一陣陰森的蛇嘶。
掌櫃臉色驟變,慌忙起身將門窗死死閂上:“小師父,您可千萬要小心!這歐陽鋒表麵是富家公子,骨子裡......就是個被欲望蒙了心竅的魔頭!”
“這歐陽鋒生得俊俏?那可是真的!”掌櫃的眼睛突然發亮,聲音裡帶著幾分唏噓,
“人高馬大、鼻梁高挺,一雙眼睛跟淬了毒的鉤子似的,瞧人一眼就能把魂勾走。可誰能想到,這麼個模樣出眾的公子哥,從小就不安生!七歲那年,他偷溜進後山,被一種渾身泛著藍光的異蛇咬了——那蛇毒見血封喉,白駝山莊請了多少名醫,灌下的解毒藥堆得比人還高,都不管用。”
虛竹聽得專注,佛珠在指間緩緩轉動:“後來如何?”
“說來也怪!”
掌櫃猛地一拍桌子,驚得燭火晃了晃,“眼看歐陽鋒隻剩半口氣,莊裡突然來了個灰袍怪人。那人連正眼都沒瞧歐陽老爺遞來的金子,隻圍著孩子轉了三圈,突然咧嘴一笑,露出滿口金牙:‘這毒......有意思!’”
“他解了?”
“何止是解了!”掌櫃壓低聲音,眼神裡透著敬畏,“那怪人不知從哪弄來半鍋黑黢黢的湯藥,撬開孩子牙關就往裡灌。歐陽鋒喝下去後,當場疼得滿地打滾,七竅都滲出黑血。可到了半夜,他竟搖搖晃晃站了起來,不僅毒解了,還能徒手抓蛇!”
“如此神奇?”虛竹雙眉微蹙。
“更邪乎的還在後頭!”
掌櫃的喉結滾動,“有人瞧見那怪人臨走前,在歐陽鋒耳邊說了句‘你的血比蛇毒更厲害’。打那以後,這小子就跟變了個人似的,成天往蛇窟裡鑽,連被咬了也不喊疼。歐陽老爺找人算過命,說他是‘以毒攻毒,得了造化’,可依我看......”
他突然湊近,呼出的酒氣帶著酸味,“他分明是被那怪人種下了心魔!”
暮色四合時分,白駝山的瘴氣裹著腥甜氣息翻湧而上。
歐陽鋒蜷縮在岩洞角落,看著那怪人用枯枝挑起竹筒,淡青毒液順著管壁蜿蜒而下,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磷光。
這已是怪人連續第三十七日造訪,風雨未改。
“看好了。”怪人突然將竹筒狠狠砸向岩壁,毒液迸濺之處,藤蔓瞬間化為黑水。
幾條三角頭的蝮蛇嗅到氣息,竟主動纏上怪人腳踝,信子吞吐間全無半分敵意。歐陽鋒瞳孔驟縮——他曾親眼見這些毒蛇咬穿犛牛脖頸,此刻卻溫順如貓。
怪人枯瘦的手指點在蛇七寸,蛇身頓時僵直:“毒不在量,在引。你那日能讓蠍子自相殘殺,倒真有些靈性。”沙啞笑聲驚飛洞外夜梟,那怪人抓起歐陽鋒的手按在蛇腹,“感受它的脈動,毒物亦是活物,要馭其心,而非製其命。”
此後每個晨昏,白駝山總回蕩著古怪哨音。
歐陽鋒頂著烈日觀察毒蕈生長,在暴雨中追蹤蛇類行跡,掌心不知被劃開多少道血口。
當他第一次用曼陀羅汁液調配出能讓群蛇陷入假死的藥劑時,怪人沉默良久,突然扯下纏臉的黑布——那是張被毒液腐蝕得不成人形的麵孔,卻露出欣慰的笑:“當年我師父說我是用毒奇才,如今看來,你更勝一籌。”
三個月後的月圓之夜,怪人將一本浸著血漬的羊皮卷塞進歐陽鋒懷中,轉身消失在蛇群深處。
此後江湖上再無人見過這神秘的用毒者,唯有白駝山的毒霧愈發濃烈,一個令武林聞風喪膽的“使蛇人”,正在腥風毒雨中悄然崛起。
掌櫃繼續講歐陽鋒的來曆,自此病後大愈,他便對武術如癡如狂,晨光未露便揣著幾個冷饅頭衝進密林,常常熬到月懸中天仍不知疲倦。
他將活蛇纏在手臂上,感受其肌肉起伏的節奏,任憑毒牙擦過皮膚;用竹筒收集不同毒蛇的毒液,混合山澗草藥反複試煉。
有時專注調配解藥,連飯食餿掉都渾然不覺,餓極了就抓把野果充饑。暴雨傾盆時,他冒雨觀察蛇群在泥濘中的遊動軌跡;烈日當空時,又研究毒霧在高溫下的擴散規律。日複一日,他獨創出以笛聲控蛇的“靈蛇引”,開發出能麻痹百獸的“醉生霧”,更摸索出將蛇毒淬入兵刃的秘法。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那些盤踞在深穀中的蛇類,漸漸成了他手中最鋒利的武器,而密林深處不斷升騰的詭異霧氣,也預示著一個令江湖震顫的“毒之傳說”正在成型。
就在歐陽鋒日複一日專心研毒的時候,有一日,暮色在密林中織起暗網時,歐陽鋒手中竹簍裡的竹葉青突然躁動起來。
他屏息貼著潮濕的岩壁挪動,忽聽得枯枝斷裂聲混著粗重喘息從溪澗傳來。撥開藤蔓的刹那,腐葉堆上蜷著個怪人——那人膚色如浸過蜜的古銅,額前垂下的銀鏈綴著月牙形鬆石,隨著急促呼吸輕晃,在暮色裡泛著冷光。
他的羊皮靴裹著半凝固的黑血,深褐色長袍上繡著蜿蜒的金色藤蔓紋路,破損處露出小麥色的胸膛,肌肉虯結間縱橫著暗紅疤痕。那人仰頭望向歐陽鋒時,鷹隼般的灰綠色瞳孔映著天光,高挺的鼻梁兩側覆著細碎雀斑,薄唇因失血泛著青灰,卻仍倔強地抿成鋒利的弧度。當他用帶著異域腔調的中原話吐出“救我”二字,頸間纏繞的青銅蛇形項圈突然發出幽微嗡鳴,與竹簍裡毒蛇的嘶嘶聲遙相呼應。
歐陽鋒救了他,當篝火劈啪炸響火星時,外族人用匕首削著敷在腳踝的草藥,灰綠瞳孔突然掃過歐陽鋒腰間的蛇簍:“中原人捕蛇隻為入藥?”
歐陽鋒往火堆裡添了截鬆枝,火光將他的蛇形玉佩映得猩紅:“蛇毒淬刃,見血封喉。倒是你——”
他目光落在對方愈合大半的傷口上,“用沙棘混著苔蘚敷毒,這法子中原可沒有。”
外族人突然笑出聲,銀鏈上的鬆石撞出清響:“你們中原人講究‘氣沉丹田’,卻不知吞吐之術另有天地。”
他屈指彈飛掌心的草藥殘渣,喉間發出低沉轟鳴,胸前肌肉如蛤蟆鼓腹般劇烈起伏,周圍枯葉竟無風自動。
歐陽鋒瞳孔驟縮,青筋暴起。外族人卻突然收勢,從革囊中掏出塊刻滿奇異紋路的龜甲:“你救我一命,這‘蟾息訣’便算謝禮。”
他將龜甲塞進歐陽鋒掌心,指腹擦過虎口的蛇形胎記,“以氣為毒,以力化罡,練至大成......”
話音未落,他已如蛤蟆般躍起三丈,在岩壁上蹬出三個深陷的腳印消失在夜色裡,隻留下空蕩蕩的龜甲在火光中泛著幽光。
虛竹聽得雲山霧罩,“這故事果然傳奇。”
掌櫃往銅煙鍋裡壓了壓煙絲,火折子“噗”地燃起橘色火苗,氤氳煙霧中眯起眼:“小師父這話,倒讓老漢玄奘西行,世人皆不信。”
他故意拖長尾音,看虛竹袈裟下的手指微微收緊,“你也不信?”
虛竹耳垂通紅,佛珠在掌心轉得飛快:“前輩莫要拿佛門弟子打趣!蛤蟆功需以臟腑為爐,哪有以氣禦毒的道理?”
“道理?”
掌櫃突然模仿起那日外族人鼓腹的模樣,桌案上的茶盞竟跟著震顫,“小師父可知西域有種‘蛇人’,能引百毒入體卻安然無恙?這蛤蟆功啊,”他壓低聲音湊近,“據說練到深處,連掌風都帶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