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雨過後，林府後園的牡丹開了。林娘子蹲在花前修剪枯枝，指尖沾著新綠，忽然聽見廚房方向傳來瓷器碰撞聲，夾雜著安娜生疏的大華話："鹽......是這個嗎？"
她笑著搖頭，將剪子彆在腰間。自從半月前鏡心合一，安娜總愛往廚房跑，說是"要學大華的魔法"。穿過葡萄架時，她看見林燁靠在門框上，正用拉丁語教安娜辨認調料罐，陽光穿過他新添的幾縷白發，在石地上織出碎金般的光影。
"主母，安姑娘說要做"家鄉的味道"。"廚娘王嬸擦著手出來，臉上帶著困惑，"可她非要用咱們的蒸籠，您說這烤羊排能蒸著吃嗎？"
林娘子掀開竹簾，就見安娜正對著蒸鍋發愁，金發上沾著麵粉，圍裙歪歪扭扭係成蝴蝶結。案台上擺著揉到一半的麵團，旁邊碗裡泡著不知從哪弄來的鷹嘴豆，還有塊用荷葉包著的羊排，正滴滴答答往下淌檸檬汁。
"需要幫忙嗎？"她忍住笑，上前替安娜扶正圍裙帶。安娜眼睛一亮，舉起木勺指向石臼裡的綠色粉末："這個！林說像你們的花椒，但聞起來像薄荷葉......"
"這是羅勒葉。"林燁伸手替她拂去頭發上的麵粉，指尖掠過她耳後的胎記，那裡現在和林娘子的鎖骨處一樣，泛著淡淡的金光，"大華沒有這種香草，不過用紫蘇葉代替或許可以。"
林娘子轉身從窗台取下曬乾的紫蘇，突然想起婚前跟著母親學做魚膾時，也是這樣的午後，陽光裡飄著陳皮香。她將紫蘇葉切碎，混進鷹嘴豆泥裡，餘光看見安娜正偷偷往麵團裡加蜂蜜，嘴角不由得揚起——這丫頭，倒和自己年輕時一樣，總愛往不該甜的菜裡加糖。
"你們西洋人做菜，總離不開奶和蜜。"她將麵團分成三份，一份裹上胡桃碎，一份拌入玫瑰醬，最後一份撒了些碎芝麻，"大華的點心講究"五味調和"，就像......"她突然頓住，看著林燁正用小勺給安娜演示如何雕花，兩人相似的專注神情，像極了鏡中映出的雙生蓮。
"就像我們現在這樣。"安娜突然用標準的大華話接道，藍眼睛彎成月牙，"你的酸，我的甜，他的辣，放在一起才好吃。"她抓起麵團往林燁鼻尖抹了團麵粉，惹得他笑著後退，撞翻了身後的油罐子。
油潑辣子的香氣突然彌漫開來，林娘子看著滿地狼藉，想起七年前林燁第一次下廚，也是這樣打翻了醋壇，最後兩人用酸辣湯泡餅吃，竟成了日後最難忘的味道。她彎腰撿起陶罐，指尖觸到罐底刻的"平安"二字——那是她嫁過來時親手刻的，希望他每次下廚都能平平安安。
"我來做道大華菜吧。"她洗淨手，從櫥櫃裡取出珍藏的青瓷碗，"就做"三絲鏡月"，是我娘家的秘方。"安娜立刻湊過來，鼻尖幾乎碰到她手腕，像隻好奇的小獸："為什麼叫這個名字？"
"因為這道菜要把胡蘿卜、筍絲、木耳切成一樣細的絲，擺成鏡子的形狀，中間用鵪鶉蛋做月亮。"林娘子說著，已經操起了菜刀，刀刃在陽光下閃過銀光，"我娘說，做菜如做人，要分得清粗細，容得下圓缺。"
林燁倚在旁邊看她切絲，刀法利落得像他練劍時的招式。他想起在波斯時，安娜曾用匕首切饢餅，動作笨拙卻認真，那時他總笑她"拿匕首的手該去握筆"，如今卻覺得，無論是握劍還是握刀，隻要是為了守護重要的人，都同樣溫柔。
"該煎蛋了。"安娜遞來竹筷，指尖不小心碰到林娘子的手背。兩人同時愣住——自從血祭之後，她們的肌膚相觸時總會閃過微光，像鏡中倒映的星子。林娘子看著蛋液在鍋中凝成完美的圓，突然想起昨夜鏡中看見的畫麵：千年前，仙魄與鏡靈在雲端烹茶，用的正是這樣的青瓷碗。
"林，你看！"安娜突然指著窗外驚呼。不知何時，後園的牡丹全開了，有株罕見的並蒂蓮從花叢中探出，花瓣上沾著的水珠，竟映出三人在廚房忙碌的身影。林燁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花瓣，放在正在蒸製的羊排上，玫瑰香混著肉香，竟意外和諧。
申時三刻，三道菜終於擺上石桌：
安娜的烤羊排裹著紫蘇羅勒醬，表皮焦脆裡嫩，咬開時流出的檸檬汁滲進鷹嘴豆泥，酸甜中帶著辛香
林燁試著做了道"中西合璧"的蔥油餅，裡麵夾了安娜帶來的芝士，咬開時拉絲的芝士混著蔥花香，竟有幾分長安城胡餅的風味
林娘子的"三絲鏡月"擺在中央，青瓷碗裡的三絲整齊如鏡，鵪鶉蛋煎成的"月亮"浮在湯麵，湯頭是用老雞熬了三個時辰的清燉broth，飄著幾片枸杞，像落在鏡中的晚霞
"要許個願嗎？"林燁舉起酒杯，裡麵裝的是安娜用葡萄釀的甜酒，混著林娘子泡的桂花蜜。安娜閉上眼睛，雙手合十："希望以後每天都有這樣的陽光，和......和你們的笑聲。"林娘子望著她虔誠的模樣，突然想起女兒夭折前，自己也是這樣對著月亮許願，那時她還不知道，有些願望會穿過千年時光，在某個春天的午後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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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口羊排下肚，安娜突然捂住嘴笑起來："鹹......鹹過頭了！"原來她錯把鹽罐當糖罐，撒了雙倍的鹽。林燁笑著舀了勺湯給她："嘗嘗這個，我偷偷加了半勺蜂蜜。"湯入口時，鹹甜在舌尖炸開，竟像極了他們走過的萬水千山——有撒哈拉的鹹澀，有恒河的清甜，還有長安城的煙火暖。
林娘子看著兩人鬨成一團，忽然覺得眼眶發酸。她想起三年前獨自守著空房時，總覺得幸福是懸在鏡中的月亮，看得見摸不著。如今才明白，幸福是眼前的油煙氣，是彼此指尖的溫度，是連鹹甜失調都能笑著吃完的勇氣。
"以後每周三，我們都做新菜好不好？"安娜舉起空酒杯，月光已經漫過葡萄架，在她發間織出銀網，"你教我做桂花糖糕，我教你們做提拉米蘇，林......"她轉頭看向他，卻發現他正望著自己和林娘子，眼中有星光流轉。
"我負責吃。"林燁笑著握住兩人的手，石桌上的影子交疊在一起，像幅被月光染暖的畫。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驚起幾隻宿鳥，卻驚不破這方小天地的溫柔。
夜風帶來牡丹的香氣，混著盤中殘菜的餘溫。林娘子突然想起母親說過的話："真正的美味，從來不是山珍海味，而是和相愛的人一起，把粗茶淡飯吃出甜味來。"她望著眼前的兩人，忽然覺得肚子裡暖暖的，比任何珍饈都更讓人滿足。
安娜突然打了個哈欠，金發歪在林燁肩頭。林娘子伸手替她摘去頭發上的蔥花，指尖劃過她耳後的胎記，那裡的金光正隨著呼吸輕輕起伏。她想起血祭那晚，鏡中映出的千年輪回，原來所有的兜兜轉轉，不過是為了在這個春天的夜晚，和他們一起，把平凡的煙火，釀成最甜的月光。
"該回去睡了。"林燁抱起已經睡著的安娜，月光為他的側臉鍍上銀邊，"明天還要教她辨認八角和茴香——這丫頭今早把香葉當成了薄荷葉。"
林娘子笑著收拾碗筷，聽見身後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她抬頭看向夜空，今夜沒有月亮，可她知道，真正的月亮早已落在心裡，在三人交疊的掌紋裡，在每一口同炊的飯菜裡，永遠不會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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