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勤胡同的槐樹、樟樹淌著夜裡的霧雨,露珠在枝乾上努力的滑下,一滴一滴蜿蜒曲折。空氣中散發著泥土濕氣的味道裹著油炸早點的香味不斷地發酵。晨光撒在樹葉的縫隙中,斑駁的樹影在地上搖曳,枝椏在胡同兩旁舊牆皮上投出爪痕似的影,小鳥在枝頭落足嘰嘰喳喳,歡快的鳴叫引來上班的行人注目觀看,嘈雜的吆喝聲又驚擾了枝葉間歡快跳躍的小鳥,陸續振翅高飛,空留落寂的樹枝獨自在空中晃悠,垂在枝乾下麵的水珠晶瑩剔透,隨著小鳥的點足離去,霎霎的紛紛落地,濺在皸裂的水泥地麵上梅花般玉碎。
小王踩著細碎的樟樹花籽,腳下發出“哢呲”的碎裂聲音,踱步在胡同裡,數著門牌號,驀然在13號的鐵皮房旁,卡在兩棟待拆的平樓之間,一輛早餐車擺放在樓角陰影裡。
說是早餐車,其實嚴格說是改裝的手推平板車,那種老電影裡出現的農村趕集用驢馬拉貨兩輪平板車,簡易的改裝後車頭底下墊著齊膝的長木凳保持平衡,木凳老舊破敗,邊皮的木紋早已皸裂,歲月的包漿早已被油膩的油斑包裹,更加顯得老態龍鐘。車身上改造後的“一頭沉”破木桌一端綁著炭火爐,桌麵包著薄鐵皮,炭火爐上黢黑的油鍋冒著青煙,發出“滋滋啦啦”的油炸聲,油星子四濺開。早餐車旁,靠牆依靠著尚未完全撐開的編織頂棚,頂棚的帆布補丁摞著補丁,像塊百衲布,萬國旗似的特彆顯眼。
"兩根油條,一碗豆漿。"小王敲了敲泛黃的亞克力擋板。油炸聲驟停,代鵬從蒸騰的熱氣裡探出頭,保安帽換成了沾滿麵粉的鴨舌帽,袖口依然翻卷著露出奧特曼圖案。枯瘦的雙手沾滿麵粉,懸在半空中的粉屑霎霎落下,露出毫無血色的發黃皮膚,兩鬢斑白,比從前更加花白,三十幾歲年紀的麵龐,卻枯槁發黃,和平板車破長凳一般年代久遠的既視感。
鐵勺"當啷"掉進油鍋,代鵬手忙腳亂地去撈,後頸的燙疤在晨光裡泛紅——那是去年消防演練時被應急燈碎片劃的,當時還是小王給他塗的碘伏。此刻那疤像隻蜷縮的蜈蚣,隨著他彎腰的動作在領口若隱若現。
"王、王哥?"他扯下圍裙擦手,圍裙底下竟還套著民保安公司的舊製服,胸牌被油汙糊得看不清名字。代鵬慌亂的四下望望,驚慌中帶著驚喜“你怎麼找到我的?”折皺的紋理堆滿笑容。
"正好路過,聽同事說你在這附近,就進來轉轉。"小王指了指胡同口的拆遷圍擋,生鏽的鐵皮上貼著"危房勿近"的告示。“這地方挺難找的,也虧你咋選的這個地方!生意咋樣”小王低頭看著桌麵,鐵皮早已被被麵團揉的發亮,雪白的麵粉均勻地撒在一團一團的麵團上,看形狀應該是糍糕,油條,春卷之類。
路麵長久失修,已經路麵不整,凹凸不平,深陷的大坑造成代鵬的早餐車必須緊挨著危樓,車輪用磚頭墊著才沒往路麵溝坑裡滑,偶爾會有一兩個人經過攤點,買了油條豆漿等。
代鵬用袖口抹了把鼻尖的汗,袖管上的油漬早把奧特曼圖案糊成了抽象畫:"王哥家不住這頭吧?"他扯下圍裙擦手,圍裙底下竟還套著民保安公司的舊製服,胸牌被油汙糊得隻剩半個"代"字,衣擺下垂的破洞露出棉絮,也已經烏黑油膩。
從小王家到苗苗學校再到夏勤胡同,從地圖上可以劃出三角形出來,分彆在不同方向,離學校二十分鐘路程,路上濕滑,小王沒有騎車,坐的公交車大約30分鐘車程。此時代鵬的回答讓小王頗為尷尬,不知道如何解釋。
小王鞋尖碾著地上的槐花瓣,碾出淡黃的汁液,想想道:“病假休著悶得慌,出來透透氣。”晨風卷起油鍋上方的白煙,他看見代鵬的左手小指不自然地蜷著——聽說是堵排水管時候被裂口劃傷的,當時流了不少血。
代鵬的油勺在鍋裡攪出漩渦,麵團在熱油裡舒展成金黃。他特意挑了根最粗壯的夾出來,油紙撕開個斜角,焦脆的邊角正好露在外頭:"剛出鍋的脆生,王哥趁熱。"
小王道謝接過油條時碰到他指尖的老繭,比當保安時厚了三倍不止。油紙被浸透的瞬間,他想起上個月在2號樓消防通道,代鵬也是這麼遞給他半包皺巴巴的瓜子——監控室值夜班時摸魚偷嗑的。
"多少錢?"
小王摸出手機,鎖屏還是苗苗畫的消防車。代鵬突然用長筷子擋住掃碼區,鐵筷頭還沾著麵渣:"要啥錢!不值幾個錢。"
胡同深處傳來收破爛的吆喝,三輪車鈴鐺叮當響。小王執意要付,代鵬的耳尖漸漸漲紅,最後抄起鐵勺指了指車頭新焊的鐵皮桌台:"吃完再付吧,要不嘗嘗糍糕?辣糊湯也熬得了。"油香混著蔥花的氣息撲麵而來,小王自從住院後,老耿就建議儘量不吃油炸食品,所以此刻聞著油香,小王胃裡早上喝的燕麥粥突然翻湧,喉頭泛起酸水。
"就油條挺好。"他咬下一小口,麵堿放多了,硌得牙床發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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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沒什麼行人過往,代鵬休息著,蹲在馬路牙子從內衣口袋裡摸出一根香煙,打火機連按三下才竄出火苗。晨光裡,小王看清他製服袖口磨出的毛邊——和當初蹲消防通道吃泡麵時一模一樣。
"怎麼還穿這身?"
小王用油條指了指代鵬的衣領。藏青布料早被油漬染成斑駁的深褐,第二顆扣子用白線歪歪扭扭縫著,線頭支棱得像炸毛的貓。
代鵬撣了撣前襟,油星子在陽光裡濺成細碎的金粉:"擋油花正好。都是工作服,一個樣"他咧著嘴,扯開圍裙帶子,露出胸前民保安公司的盾形徽章,鍍金邊早被磨成了銅色,"開始還洗洗,粘上油後就難洗了洗不乾淨就甭洗了,省得糟蹋洗衣粉。"
"其實......"小王其實心裡麵是有愧疚的,但是不知如何開口。
“有事麼王哥。”
“沒啥事,就是覺得對不起你,”小王內心不安。
代鵬笑笑“跟你沒有關係,你跟我道啥歉,你自己都自身難保,”
“可是畢竟你是幫我代班才發生這種事情……”小王一直認為如果代鵬不幫自己代班,那麼命運的齒輪又會是另一種方向。
“你真不用內疚,我這幾天想通了,就算沒有代班這碼子事情,估計我可能也會被辭退,誰讓我……”代鵬警惕的住口,回頭望去,街角空蕩蕩的毫無生氣。代鵬歎口氣“我隻不過是在錯誤的時間來到錯誤的地方恰好又乾了錯誤的事情”
代鵬用鐵勺攪動辣糊湯,湯底沉著的千張絲打著旋,"來,王哥,趁熱嘗嘗,乾吃油條噎著。”代鵬把碗推到小王跟前,“業主要賠償,我哪掏得起,不走人沒辦法,誰也怪不得”
胡同口的槐樹突然抖落一串雨珠,砸在鐵皮車頂上叮咚響。小王嚼著冷掉的油條,嘗了一口辣糊湯,味道不鹹不淡口感不錯,衝淡了油條的明礬味道。代鵬抽煙的手在抖,煙灰落進辣糊湯裡,浮在油花上像撒了層胡椒粉。
小王沉默半天,岔開話題問道“城管不管吧”
“城管還好,就是當地人難纏,搶地盤的事情經常發生,上次為了地盤的事情,警察都來了,沒辦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搬到這裡”
小王四周環顧,清冷的路上看不到幾個人“這裡生意咋樣”
“你也看到了,不是主路,走的人不多,人氣不旺,也就是上下班住在巷子裡麵人路過會買點,剛開始我在巷口人流大生意還湊合,如今……”
"這擺攤不用交衛生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