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
當風允手指劃過琴弦之時,美妙的音符就像彌漫的雲霞一樣從琴身不斷升騰而出。
嫋嫋琴音,天地齊鳴。
這宮殿內的樂器,都隨之而動,無人而奏。
包含道韻的樂聲,隨著一層層的波光,將風允的玄道,推出,化作雲霧之風,湧向眾人。
在場的人如醉如癡,被這青澀卻不落俗套的琴技帶入朦朧當中,所視之物,觀行天地——
似在春田耕作之農,弓腰種禾苗。
似在夏雨行水之舟,撐竿披孤蓑。
似在秋風采摘之鐮,笑顏揮汗水。
……
風允以玄門觀世之法,通過琴聲,將殿中的諸位士大夫,皆帶入了世間最為質樸的地方,讓其感受人道之純粹……
即使風允已彈完一曲,眾人的心緒還依然沉浸在那美妙的道韻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而這如雲霞般的樂聲,在楚國的大殿屋梁間,也繚繞不散。
良久,坐於席上的曾侯才醒悟。
其身上氣息隱隱有升,似乎是因為這琴聲所致。
禮樂,此為曾侯之道也。
今日,風允卻是先增曾侯之禮,後又添曾侯之樂。
“天籟不絕,餘音繞梁啊!”
曾侯感歎之聲,也讓席下的諸位醒來。
但零星之間,不少的士大夫都有氣息變化,可見是受到了玄道的影響,其中最為凸顯的,就是風允身後。
“嗡!”
屈原早先聞風允與老子論道,就隱隱有孕育本命之器,此時再聞玄道,其心中的器也越發凝實,淺淺觀望,似一纖長古琴。
除屈原外,還有身側莊周,他身上氣勢朦朦朧朧,收獲廣大。
見此,曾侯又讚歎道:“風子不吝賜教,以美眾人,心之大善,賢且大德。”
對此稱讚,風允笑而不語。
早先老子就詢問他,他欲獨行此道,還是傳於世人。
風允不曾猶豫,他不欲獨樂。
此時以樂傳玄,不曾私藏也。
“風子,此琴無名。”曾侯抬頭,望向宮殿之上的大梁之上,那股道韻還久久不散。
“不若就叫繞梁吧,以彰今日之德。”
說著,曾侯望向風允手中之琴,隱隱惋惜。
因為,此時這琴經此一起,怕是名聲大噪,將成名琴也,其堪比本命之器,將化神異。
這樣的存在,就是在他的庫藏中,也不見幾個,此時略感不舍。
“琴為曾侯所贈,就名繞梁吧。”風允應聲,對繞梁之名,並無察覺不忒。
何況……
繞梁,餘音繞梁。
倒是一典故了。
“嗯…”曾侯頷首,不再去看繞梁琴。
“恭喜風子,得一好琴。”
“風子琴技,多番新穎,大德大禮啊。”
不少從玄道中有收獲的人都向風允恭維,風允淡笑而坐,也不駁這些人的麵子,一一回禮。
不多時,曾侯才道:“今,已有風子之禮樂為先,那寡人也應儘地主之禮儀。”
“來人,抬寡人以曾國之力,所鑄的大雅之樂來!”
曾侯起身,高呼道。
大雅之樂?
殿內,各國的士大夫都詫異紛紛,前些年舉行的禮樂雅會,也不見什麼大雅之樂啊。
風允身後,沈尹華不知為何,屈身上前,對風允道:“風子,這大雅之鐘,是楚國之銅所鑄。”
“楚國之銅?”
風允詫異。
說話間,隨著一陣陣艱難的腳步聲,一群甲兵抬著一屏屏掛著大鐘的架子,來到殿中央。
其下大上小,共有三排。
紅漆金銅,在殿中的燭火之間,金光燦燦。
不少的樂師與舞師快步而來,在這巨大的樂器之下,站立,以備曾侯之令。
大雅之樂——編鐘!
銅之初為紫紅交映,顯出金色,遂為金銅之彩。
若是不用,其生青銅鏽也隻在幾年之間。
觀看這些光澤,應是新鑄。
不少士大夫蠢蠢欲動,望著這將整個殿中占滿的編鐘,欲上前觀摩。
見此,台上的曾侯大笑。
“諸位可近之一觀,其上有數千字,一書曾國之禮樂。”
不少士大夫聞聲,都上前觀禮。
風允望之,此時人數之多,擁擠不已,遂詢問沈尹華:“什麼楚國之銅?”
一旁的屈原與莊周也望來。
沈尹華目中無奈,悄聲道:“曾侯欲尋銅礦,而揚粵之銅最多,遂準備以糧食布匹交換,但在此前,楚君和楚國權貴籌集銅礦,悄然贈送楚國之銅……怕就是鑄就了這件器物。”
望向編鐘,沈尹華搖首,起身。
“風允,老夫得先帶兩位公主前去觀大雅。”
說罷,就帶著羋月,羋姝前往。
而屈原此時麵色漲紅,沉默無聲,再望向這編鐘時,隻覺得無顏久呆。
這分明是諂媚姿態!
風允思索一二,起身。
“走,何曾見過這樣的編鐘,隻觀其態,就知曉是舉國之器,若是演奏,不知是何音啊。”
風允拍拍屈原的肩膀,屈原才恍然跟上,與莊周跟著風允身側,來到這編鐘之側。
“風子。”一手持鐘錘的樂師上前,為風允介紹道:“上層為鈕,中層為甬,下層為鎛,依照音色,合律合奏而列。”
“鐘架橫梁為木,繪飾紅漆……”
其樂師介紹,風允稱讚。
“禮樂之盛地,名不虛傳,此編鐘,怕是曾國之要啊。”
聞聲,樂師喜。
風允也觀畢,就帶著屈原與莊周歸坐。
莊周道:“這需多少銅才能鑄就?”
風允目之編鐘,思索。
“若是以楚之計量,鐘與其裝飾底座,應有萬斤之銅。”
“萬斤?”莊周眼中閃過莫名,其後又無感。
他低聲道:“萬斤就是萬金,不管其聲再震,亦太過奢靡。”
一金,大致價值為五十貝幣。
其五十貝幣就是市上一匹細布的價。
“一萬匹細布啊。”屈原低喃:“楚之人口百萬,其布娘多織,也要倆三月才能織出一匹細布,這還是不計蠶絲之數。”
屈原捂住眉心,其怒意升騰。
第一次,他認為楚國對曾國,是為阿諛奉承。
一旁的沈尹華望之,歎然不語。
風允還在注視那編鐘。
曾侯乙編鐘,其名聲在後世之大,此時卻在風允眼前,即將奏響麵世之音。
“奏《人舞》!”
曾侯見眾人皆觀編鐘後,喜悅而令。
“咚!”
編鐘之聲,浩瀚如深山之鳴,浩浩蕩蕩,直擊人心。
“原,這樂如何?”
風允在間隙之間,目視編鐘與舞師而不改,低聲問屈原。
屈原不敢去看那用無數楚人之辛勞所得的編鐘,低首,偷偷以袖掩目,啜泣道:“其聲洪亮,如通神光…”
“神若視之,怕卻隻是看見了無數楚人的哀鳴。”
“人之美,何須如此重器而鳴呢,一枯木,一蘭草,也能奏出高山流水之音啊。”
風允頷首。
“這就是欲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