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虎趕著一輛簡陋的牛車,車輪碾過堅硬的馳道,發出沉悶的聲響。與下塬裡村泥濘的小徑不同,鹹陽的道路寬闊平整,兩側是高聳的裡坊牆垣,這一切都讓蜷縮在車板上的婆媳二人目不暇接,心頭惴惴。
阿瀅的婆婆此刻臉色有些發白,死死攥著阿瀅的手腕,低聲念叨著:
“這……這城裡人咋恁多?跟螞蟻窩似的……阿瀅啊,俺們來這兒,是不是給李……給那位貴人添麻煩了?”
阿瀅自己心中也翻騰不休。她望著道路儘頭那片隱約可見的巍峨宮闕輪廓,又看看身邊緊張不安的婆婆,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低聲道:
“阿母,莫怕。李……李先生他派阿虎來接,定是安排好了的。”
話雖如此,她心底卻也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疏離感。那個在山坳裡狼狽不堪的年輕人,如今已是鹹陽城裡有頭有臉的人物了嗎?
牛車最終在一處位於永豐裡的氣派府邸前停下。朱漆大門,銅獸銜環,門口侍立著兩名身著短褐、腰佩青銅短劍的精悍仆役,眼神銳利地掃視著過往行人。
庸虎跳下車,上前與門仆交涉了幾句,很快,府門中開,一名穿著細麻深衣、頭戴仆巾的管事模樣的人快步迎了出來,身後還跟著幾個仆婦。
“庸虎兄弟辛苦。貴客可是到了?”管事臉上堆著職業化的笑容,目光在阿瀅婆媳身上一掃,雖有打量,卻無輕慢。
“正是。這位是阿瀅娘子,這位是阿婆。”庸虎介紹道。
恰在此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內院轉了出來。
李斯!
他換上了一身玄色的曲裾深衣,腰間束著革帶,懸著一枚小巧的玉玦,雖未佩劍,但身姿挺拔,麵容輪廓依舊,隻是眉宇間多了幾分沉穩與威勢。
幾個月不見,他仿佛脫胎換骨,再不是那個落魄的“短發怪人”。
“阿瀅,阿婆,一路辛苦了。”李斯親自迎了上來,聲音溫和,目光落在阿瀅臉上時,微微停頓了一下。
四目相對,阿瀅心頭猛地一跳,仿佛被什麼東西燙了一下,下意識地垂下了眼簾,臉頰有些發燙。
婆婆更是緊張得手足無措,想要行禮,又不知該如何是好,嘴唇翕動著,半晌才憋出一句:“李……李貴人……”
“阿婆言重了。”李斯笑著打斷她,“快請進。昔日在下塬裡,多虧阿婆與阿瀅照拂,斯怎敢忘懷?此地便是你們的家,安心住下便是。”
他態度親和,並未因身份變化而倨傲,這讓婆婆稍稍鬆了口氣,但那份敬畏感卻絲毫未減。
李斯引著二人穿過前院,來到一處僻靜整潔的跨院。院內有兩間廂房,雖然陳設簡單,隻有席子、矮案和陶製燈盞等物,但打掃得乾乾淨淨,比起下塬裡那透風漏雨的茅草屋,已是天壤之彆。
“阿婆與阿瀅暫且在此歇息,若有任何需要,隻管吩咐仆婦,或者直接找阿虎。”李斯細心交代,
“府中諸事,阿虎會代為打理,他為人穩重,你們信得過。”
庸虎在一旁憨厚地笑了笑:“阿婆,阿瀅姐,有事叫俺就成。”
他如今也換了一身乾淨的短打,精神了不少。
安頓好後,李斯又與她們說了幾句話,便因有公務先行離開。
晚些時候,庸虎過來探望,順便給她們送些日用品。婆婆拉著庸虎,還是忍不住小聲打探:
“虎子啊,跟阿婆說實話,李貴人他……他現在到底是多大的官啊?俺看這府裡人來人往,都對他恭恭敬敬的……”
庸虎撓了撓頭,想了想李斯平日裡教他的說法,儘量用老婦人能懂的話解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