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梁畫棟、懸燈流彩的回廊並不長。
但此刻行走其上的陸明遠,每一步踏下,都似踩在鋪滿無形刀刃的深淵峭壁之上!
宋源長隨“陸公子,陛下立等召見!”的話語,他剛剛在耳房裡用井水匆匆衝洗去滿麵塵灰與疲憊,也隻來得及換上宋府仆人遞來的靛藍粗布棉袍。
單獨召見?如此之急?
一個冰冷的、足以瞬間凍結骨髓的念頭,猝不及防地攫取住他的心臟——
是……身份?被識破了?!難道堂上關於祖父的舊事,或那番義正言辭的反駁,牽動了某種禁忌?
皇帝……終究是要對陸家“趕儘殺絕”?“咯噔!”
劇震的心腔幾乎要爆裂而出!指尖冰冷刺骨,瞬間被涔涔冷汗浸透!每一次呼吸都拉扯著肺腑,沉重得像灌滿了鉛水!
前路何在?
咬牙抵死否認?咬定陸文淵與己無乾?祖父已長眠黃土,家族蟄伏,陸明遠此名不算特出……或許能瞞天過海?
可……帝王是何等人物?若陛下早已疑竇叢生,暗中查證,此刻否認,豈不是自取滅亡?!欺君之罪,九族當誅!
那麼……坦陳身份?
祖父陸文淵,頂著何等汙名辭官歸鄉?“貪墨糧餉,暗結邊將”他在宋府寄人籬下,在泥濘鄉野推行新種,忍著世人輕嘲白眼…若此刻暴露於帝王之前……
滅門之禍!萬劫不複!
功虧一簣!宋家上下將受池魚之殃!那位對他信任有加的宋知府將被牽連入滅頂之災!
清河府那些因高產土豆而得以溫飽的農人,那五個為他不顧風雪、甘冒大險闖入公堂叩首呼號的裡正……剛剛燃起的希望之火,也將被瞬間撲滅!
喉頭腥甜翻湧,灼痛難當!他感覺自己正被無形的絞索勒緊咽喉,走在刀尖地獄的中心!
每一次抉擇都指向死路,每一次張口都將是鮮血噴濺!
額角冰冷的汗珠終於無法遏製地滲出,彙成細流,沿著瘦削的頰側緩緩滑落,帶來針刺般的寒徹。
長廊仿佛被無限拉長,燭光搖晃的光影在青石板路上跳躍不定,每一步都像踩在懸崖邊的鋼絲之上。
耳中嗡鳴如群蜂振翅,血液奔流之聲鼓噪在頭顱內瘋狂撞擊!
就在宋源那長隨引著他走到花廳內堂那扇沉重的雕花烏木門前,側身垂手示意他進入的刹那——
所有混亂的掙紮,所有僥幸的念想,所有的恐懼與權衡,都在看到那扇門透出的、皇帝沉凝如淵側影的瞬間,轟然塌陷!
最終——
陸明遠猛地閉緊了雙眼!再睜開時!翻湧的驚濤駭浪被一股玉石俱焚的死誌強行壓下!
他沒有再退避!
沒有!
他挺直的腰背沒有彎折一絲一毫!
他迎著那扇緩緩開啟的門扉!
在邁過高檻踏入內廳,看清暖黃燭光下、那高踞紫檀圈椅中玄衣如墨的帝王容顏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