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河畔，鐵甲映冷月。
範疇光翻身下馬，手中長刀直指樓船的雕花舷窗，氣勢狂妄地大喊："艙裡的人聽著，都給老子乖乖滾下船，否則老子讓你們全都喂河底的王八。”
說罷，他將刀鋒一轉，酒氣混著殺氣噴在身側的親兵臉上：“登船！但凡有敢喘氣的，全都給老子剁了。”
他要的是貨物，是這五艘大船，不要人，就算船上的人乖乖走出來，他照樣會殺，照樣會把人扔進河裡喂王八。
樓船吃水深，不可能緊靠岸邊，因此船體與渠岸隔著距離，之間有繩橋板相連，以此來上下船，其他四艘船也是如此。
繩橋板的寬度可供兩人並行，左右尚有富餘，一頭固定在岸邊，另一端則斜搭在船幫，用粗繩捆穩。
此刻，繩橋板並沒有收起，那些魏博軍卒聽到吩咐，蜂擁向前，唯恐落後一步。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們各個都清楚，打劫商船與軍陣廝殺截然不同，以他們的身份打劫商船，永遠是單方麵的屠殺，那些船工和苦力根本不是對手，而且如果上去晚了，那些值錢的東西必定落入他人之手，這怎麼可以，必須要衝在最前邊。
冬夜的霧氣與濺上來的河水在橋板上凝成冰晶，令人腳底發滑，橋板也因為擁擠而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響，一名衝在最前的軍卒因為腳滑而踉蹌地跪在半途，卻依舊不停，竟手腳並用往前爬去。
倒也是，河麵樓船雕梁畫棟，艙中珠光隱約，潑天富貴就在十步開外，誰能不心急呢？
這時，河風裹挾著濕寒掃過範疇光的麵前，令他鼻翼翕動，也就在這一瞬間，他突然在濕寒之中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這個味道真的很熟悉，隻是一時間卻又想不起這是什麼。
直到看見數十陶甕流星般從船上拋出砸落，四散的青瓷碎片混著混濁的液體潑濺在繩板橋上，他在這個時候才想起，這是桐油的味道。
“退，快退…”
“點火，砍斷繩橋！”
範疇光的大喊與景進撕裂喉嚨般的吼聲同時響起，但範疇光的醒悟已經遲了，不等那些軍卒退走，十幾個火把便從大船上甩了出來。
火把引燃了桐油，點燃了繩板橋，橋上的魏博軍卒也因為濺滿桐油，身上著起了大火，瞬間化作火人，慘嚎聲撕破了河麵的寂靜。
不僅如此，由於捆在船上的繩子被砍斷，繩板橋隨著繩索的斷裂失去了固定，整座繩橋如垂死巨蟒般扭曲墜落，在水麵上砸起一陣陣水花，那些沒來及退回岸上的魏博軍卒隨之一同掉進了冰冷的河水裡。
這個季節，即便有人通水性，也扛不住河水的冰寒，再加上冬衣未換，被水浸透後格外沉重，沒撲通幾下就沉了下去。
“楊婆兒，你這個賤人！”
範疇光知道被楊婆兒騙了，惱怒地一刀劈碎岸邊的拴樁，火光之下，他的麵容猙獰扭曲，目眥欲裂地想要殺人，然而沒有了繩板橋，根本無法上船，誰也殺不到。
就在他暴怒之時，被火光催散的黑暗之中驚起寒鴉，下一瞬，無數箭鏃破空而至，心神未定的魏博軍卒來不及躲避，被射得如篩糠般搖晃，瞬間又倒下一大片，二百兵力竟在短時間內便損傷大半。
範疇光剛揮刀格開迎麵而來的箭鏃，沈烈與夏魯奇便同時領兵從兩邊的蒿草叢中殺出，馮暉則帶人堵住通往清河城的路口，防止有人竄逃回城。
沈烈剛衝出來時，心裡還是有些膽怯。
不管這副身體之前如何狠辣，對於他來說還是第一次遭遇這樣的場麵，第一次開始要殺人，這讓他很不習慣，可即便再不習慣，也要衝出去揮刀，這是他在這個世界上能夠好好存活的第一步，必須邁出去。
沈烈用的依舊是橫刀，羅月華送他的那杆長槍還躺在艙房內，與他最先交手的魏博軍卒身材壯碩，比他高出半個頭，膚色黝黑，乍眼一看，像是一頭直立的馬熊。
“馬熊”握刀的手腕青筋暴起，剛一照麵，刀鋒便朝沈烈的麵門劈來，刀勢凶猛，若是以刀格擋，極有可能擋不住。
沈烈並未抬刀，而是眼見刀尖距離自己不到三寸之時，旋身錯步，手中橫刀也隨著身體的旋轉，自下而上地撩出。
“馬熊”以為沈烈會擋，至少也應該跳身躲避，沒想到沈烈竟然在等刀來，更沒想到沈烈會在刀鋒臨近時，能像老猿般靈巧地閃開，還能反手一擊。
這讓“馬熊”措手不及，急忙收刀躲避，卻還是慢了半分，左耳被已至近前的橫刀削去大半，鮮血直流。
不待“馬熊”發出哀嚎，沈烈再上一步，將半空的刀鋒反手劈下，直接砍在了“馬熊”的脖子上，溫熱的鮮血噴濺而出，順著沈烈的眉骨流到嘴角。
沈烈下意識地伸舌頭舔了一下嘴角，濃烈的血腥味立刻充斥在口腔裡，而這股血腥又像某種引魂藥水，陡然間激發了沈烈體內的欲殺之念，眼神頓時變得異常冷漠起來。
下一瞬，橫刀猛然掃過，“馬熊”的腦袋竟被直接砍了下來，滾落在地，空腔子裡的熱血噴泉般湧了出來，濺得沈烈滿身血紅。
這一刻，仿佛主導身體的不再是穿越而來的後世靈魂，而是那個屠儘魏博牙軍八千家眷的烈哥兒，那個不敢對外聲張的皇子李屹。
望了幾眼，沈烈抬腳踹翻身前的無頭屍，寒冰般的眼神左右環顧，一名剛想偷襲的魏博軍卒被這道眼神嚇到，轉身便逃，沈烈並未追趕，而是揚手將橫刀擲出，直接穿透那軍卒的後心。
隨後，他快步上前，從撲倒的屍體上拔出橫刀，再次殺向周圍正在輸死抵抗的魏博軍卒。
範疇光帶的兵力本就不多，掉進水裡淹死了一些，又被弓箭射殺大半，餘下的兵力已經不足百人，根本抵擋不住沈烈所帶的三百宣武軍卒的圍殺，即便他再悍勇，也是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沈烈挑選的這些人都是久經沙場，就連年紀不大的馮暉也是在死人堆裡幾進幾出，拚殺經驗老道。
眼見抵擋不住，範疇光砍翻近前一名宣武軍卒，抽身而走，想要逃回城中，因為戰馬已經被衝散，隻能邊戰邊跑了。
不成想，剛衝了幾步便被夏魯奇追上，一杆長槍淩空抽向他的後腦勺，逼得他不得不停下腳步，反手以刀背相格，金鐵交鳴之下，震得虎口發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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