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令下去，讓大家提高警戒！”
不知道李嗣昭今晚又想怎麼折騰，但不管他怎麼折騰都不能掉以輕心，隻能繼續保持警惕，牛存節覺得再熬一晚也就差不多了，要麼生，要麼死。
午夜時分，淒厲的篳篥聲從城外的軍陣中響起，聲音刺破黑暗，也讓守城的人全都驚醒過來。
所有人都把心橫在了嗓子眼，就連牛存節也是如此，因為每個人都知道，生死之戰又要開始了，僥幸活著，就能看到朝陽，若是不能，也是一種解脫。
很快，攻城梯搭上城牆的悶響傳了上來，但這次與之前有所不同，牛存節在嘈雜聲中捕捉到細微的金屬摩擦聲，那應該是騎兵鎖子甲的碰撞聲，李嗣昭竟然派騎兵攻城了！
“潑金汁！”
隨著牛存節暴喝，十幾個民夫抬著幾個沸騰的大鍋踉蹌奔來，暗綠色的液體順著雲梯傾瀉而下，令人毛骨悚然的慘叫聲也隨之響徹夜空。
牛存節將手中的火把扔了下去，借著光亮，隱約看見最先登臨牆跺的軍卒麵甲下竟然露出花白的胡須，明顯老邁不堪，這讓牛存節頓感不妙。
因為他知曉，河東騎兵裡絕不可能有這樣年紀的人，這也是軍中常識，隻有一種可能，李嗣昭派出的這些所謂的騎兵都是假的，應該是不知從何處抓來的老農所裝扮，又或是軍中的隨軍匠戶，隻有他們才會有這般年紀。
想到此處，牛存節身上冒出的冷汗順著脊梁滑落，這是疲兵之計，更是想用這些人來消耗守軍的最後儲備，以便為最後的攻城減少不必要的傷亡。
牛存節剛要下令停止倒金汁，東牆突然傳來驚呼。轉頭望去，十幾道攀城鉤鎖不知何時已扣住垛口，幾十名玄甲軍卒正猿猴般攀援而上，並且迅速翻越城垛，跳進馬道之中，後邊還有人向上攀爬。
下一刻，城牆上展開混戰。
牛存節揮動鐵鐧砸碎那名假騎兵的天靈蓋，溫熱的腦漿噴濺在鐵鐧上，紅白相間，染遍烏黑的鐵鐧。
剛要轉身之際，一根長矛刺穿他左肩頭的護甲，他順勢抓住矛杆將對方拽到身前，鐵鐧柄端的狼牙釘狠狠地鑿進對方咽喉，並用力將對方甩下城牆。
當第十七個晉軍屍體墜下城牆時，牛存節聽見自己斷裂的肋骨在胸腔裡摩擦，可他竟然感覺不到疼，依舊揮舞著鐵鐧砸向衝過來的晉軍軍卒。
天蒙蒙亮的時候，攻城的河東軍終於再次退去。
牛存節癱坐在箭樓的廢墟裡，久久動彈不得，隨後又怔怔地望著掌心被鐵鐧柄磨出的白骨，莫名地笑了起來。
“將軍，吃點吧！”
適才那名軍校捧來胡餅。
牛存節擺了擺手，扯斷一截衣袍，在手上的傷口處纏了幾圈，衝著軍校吩咐道：“去，找些酒來，我要喝酒。”
他清楚自己快要撐不住了，必須喝兩口，如果喝醉了，那就醉死在這裡，一個棄子也該這樣死去。
晨霧彌漫時，一騎快馬衝破包圍圈，渾身是血的斥候在滾落馬背之前，奮力將一支綁著絹帛的箭矢射上城牆。
“讚貞勿怪，為兄已讓張筠已領四千長直軍至馬嶺設伏，杜晏球所率兩千廳子騎也將抵達邢州，望你再堅守一日，此番必讓李嗣昭插翅難逃。”
牛存節望著被鮮血染紅的白絹帛上的這幾行字，認出是梁王朱全忠親筆所書，也就此清楚自己不是棄子，而是棋子。
隨即，他又轉頭望向東方泛起的魚肚白，放聲大笑起來。笑聲驚起城頭寒鴉，黑色羽翼掠過那麵殘破的“邢”字大旗。
於此同時，一匹快馬衝出晉陽城，直奔馬嶺關而去。李克用的養子李嗣源也率領五百橫衝都軍騎趕往邢州，馳援已經落入險境的李嗣昭。
邢州城，如此重要的戰略要衝，被連攻六日竟然無一兵一卒救援，這件事情極不尋常，李克用一直關注邢州戰況，也一直心有疑慮，朱全忠難道要舍棄邢州嗎？這怎麼可能呢？
當第七日的進攻依舊無果時，李克用幡然醒悟，察覺這很可能是一個陰謀，朱全忠絕不會放棄邢州城，應該是想利用邢州城的保衛戰做局，圍殲攻城乏力的李嗣昭。
故此，李克用急忙命人前往李嗣昭的大營，通知他立即撤兵，同時也讓李嗣源前去策應李嗣昭的撤離。
三十裡外，馬嶺山穀。
一塊平滑的山石上，張筠正低頭擦拭手裡的橫刀，四千長直軍輕騎則埋伏在兩側山麓，馬銜枚人銜草，不發出一點聲響。山道上的落葉已經被悄悄鋪上浸過桐油的枯枝，一名老練的斥候正伏地傾聽大地深處傳來的細微震顫，那是河東騎兵特有的馬蹄鐵聲。
“稟將軍，敵先鋒已過關隘。鷹嘴岩！”
“傳令下去，弓弩準備！”
作罷吩咐，張筠將刀身迎向日光，又收回緩緩推回鞘中，銅吞口發出毒蛇吐信般的輕響。
與那些出身底層的軍將不同，張筠生於富裕之家，並非普通的小康小戶，其家族世代經商，到其父張傳古時，張家在海州已頗負盛名，是當地有名的商賈。
張氏一族家資豐饒，本可儘享富貴奢華，笙歌鼎食，然而大唐王朝的日暮途窮讓張家也深受影響，張筠的父親張傳古為避災禍，闔家北遷至彭門，於相對安寧之處繼續從商。
當時，時溥占據彭門，張傳古常供以財物，與時溥交好，張筠很快被時溥任命為偏將。這便是出身貧寒多磨難，長在富家少荊棘，富人哪怕是拚命，起點也比窮人高出許多。
之後，商人之子張筠又從偏將擢升為一方要員，出任宿州節度使。當朱全忠攻下宿州後，張筠被俘，朱全忠非但未殺張筠，反倒因其才能出眾，任命其為客將，直至升遷為現如今的長直軍使。
此番領兵，張筠的任務有兩個，一則是伏擊河東方麵的增援，再則是堵住李嗣昭撤入馬嶺關，至於邢州城的存亡，與他無關，他要待的地方就是腳下的這處山穀。
鷹嘴岩，顧名思義，一處似鷹嘴般險要的山路，出馬嶺關後，需要經過鷹嘴岩才可走出山穀，直達邢洲城下。
朝陽刺破霧靄的瞬間，張筠看見一隊軍騎疾馳而來。這個距離，他能看清對方玄甲上的睚眥紋，那是李克用親兵橫衝都特有的甲紋，領兵之人應該就是有名的李橫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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