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李愚,程不換憶起那個常在城東茶肆見到的青衣男人。那人總喜歡坐在臨街的檻窗下,布衣漿洗得發白,手裡也總拿著一本起了毛邊的書。
有次追賊經過,正撞見李愚攥著半塊胡餅與流民論史,有板有眼的樣子令人好笑。
“李愚...”
沈烈點了點頭,起身離開,走向關押馮道的牢房。
潮濕的青苔在石階上蔓延,沈烈沿著地牢甬道前行時,官袍下擺沾了墨綠色泥漿。
馮道的囚室在最深處,鐵門推開時,腥腐氣息撲麵而來,牆縫裡垂落的蛛絲掃過沈烈眉骨,粘膩如死人的白發。
“馮主簿好興致。”
沈烈停在鐵欄外,望著正在草席上擺弄蓍草的馮道,隻見馮道沾著汙漬的指尖正將五根蓍草排成卦象。
“坎上艮下,水山蹇。”
馮道望向沈烈,這次並未表現出拘謹和恭敬,坐在那裡繼續說道“卦辭曰:利西南,不利東北,利見大人。”
因為氣味過於難聞,沈烈解下腰間香囊輕嗅,裡麵的藥香勉強衝淡鼻前的濁氣。
“利見大人?如此說,你已算出我會來找你?”
馮道麵前擺了一個陶碗,裡麵盛著清水,但水麵上已經落了灰塵,像漂浮的黴斑。
聽到沈烈的問話,馮道沒有回答,抓起五根蓍草點了點頭,臟亂的臉上露出自信的笑。
沈烈推開鐵欄門,驚得牆頭蜘蛛墜入水窪,冷冷問道:“你妄自揣測我的意思,鼓動衙役對抗張權時,可否算過自己會是這樣的結局?你讓那麼多衙役死於非命,你又是否為他們家中的妻兒老小算過,讓她們賴以活命的男人會死在那晚?”
這番質問讓原本自信的馮道眼中露出愕然,他撐著石壁緩緩站起,身上的鐵鏈隨之發出叮當的聲響。
“明府,馮道錯了嗎?馮道隻是不想再助紂為虐,想要對明府儘一份應儘的忠心,難道這也是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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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心?”沈烈突然逼近馮道,眼底掠過幽藍的冷光:“你且說說,你所謂的忠是什麼?是用彆人的命來換取你的富貴嗎?”
“不,不是!”
馮道左右望了一眼,隨後近似瘋狂地將手裡的蓍草拋向鐵欄外的火把,枯莖在空中劃出詭譎弧線。
“忠就像那根火把,有人舉著它照亮前路,有人用它焚燒異己…”說著,馮道忽然轉身抓起陶碗,將碗裡的臟水潑向牆壁“我沒有錯,我不過是看清了火把應該握在何人手中,所以才會自投光明,就算是飛蛾撲火,我也不承認這是個錯誤!”
“飛蛾撲火?”
沈烈淡淡一笑:“你真覺得自己是在飛蛾撲火嗎?那些為君儘忠,敢於赴命的人才叫飛蛾撲火,你不是,你隻是為了賭一場人生際遇。”
“不,我不讚同明府所言。”
馮道似乎忘記了身份,跟沈烈倔強起來:“為臣者,有輔君之責,卻應以天下蒼生為重,若君無力執掌天下,不能拯救蒼生,為臣者就當另擇明君,為了一個無用的君王賠上性命,那是置天下蒼生而不顧,是糊塗,更是愚昧,更是把自己當做了君王的奴婢,舍大義而沽名釣譽者,那不是真正的飛蛾撲火?”
“哦?何為真正的飛蛾撲火?”
“真正的飛蛾撲火,它們撲向的從來都不是火,是光,而真正的光...”說話間,馮道走到鐵欄前,雙手緊握著鐵欄杆,用力搖晃了一下,近似發泄地大吼:“此光當獬豸目中的明燭,照的是律法經緯,而非某人身前三尺,也絕非一人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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