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賺錢,敬翔笑著捋了捋短須:“大王,沈烈在錢財方麵也有陳述,除卻應收賦稅外,他還開井產鹽用來販賣,另外還說正打算從劉守文的手裡搶奪鹽澤。”
李振聞言,臉色驟變,語氣不善地說道:“他這是販私鹽,是以大王的鹽利豢養私兵,其罪當誅!”
“哎,不至於扣這麼大的罪過,我了解烈哥兒,這孩子與我當年竟有幾分相似。”朱全忠笑著擺了擺手,繼續道:“當初,如果不是販私鹽攢了一些家當,怎會拉起一幫人手,若是手上無兵,僅憑我單槍匹馬,黃巢又怎麼可能重用我。”
說話間,朱全忠的手指在檀木案幾上輕輕叩擊了幾下,端起茶杯時,杯中騰起的熱霧模糊了他眼前的視線,也就是在這一瞬間,讓他想起來當年的自己。
二十年前,他是汴河碼頭私販茶鹽的朱三郎,名不見經傳,也曾有人在他麵前頤指氣使地說過李振這樣的話,有了兵馬和權利後,沒人敢再說,私貨也成了官辦。
因此,對於沈烈當下做的這些事,朱全忠並不覺得有多過分,畢竟長蘆就在劉守文的眼皮子底下,若想穩妥地守住長蘆,那就必須要有足夠的兵力,朱全忠知道五百兵力根本不夠。
擴兵需要錢,沈烈離開魏州城的時候,朱全忠連一枚大錢都沒給,而且還明確告訴沈烈,讓他自己籌措軍需,如今人家把隊伍拉起來了,因為販點私鹽養兵,就要扣上當誅的罪名,說不過去。
朱全忠收住思緒,又問:“書信裡還說什麼了?”
敬翔知曉朱全忠賞識沈烈,但還是怕李振剛才的話引發偏差,補充道:“烈哥兒說了,已經用所賺的盈利在長蘆替羅紹威屯糧數萬石、牛羊成千,以備大王用兵之需。”
葛從周跟沈烈不熟,聽敬翔如此說,有些好奇,問道:“為何替羅紹威屯糧?他與羅紹威有故交嗎?”
朱全忠逼迫羅紹威為駐紮魏博的宣武軍供應軍需,這一項耗費巨大,導致魏博境內的賦稅大幅增加,底下百姓以及各縣官員對羅紹威怨聲載道。
朱全忠之所以這樣做,就是有意弱化魏博節度使的權威以及消耗魏博的財力,讓羅紹威權財兩失,喪失反抗與背叛的能力。
沈烈竟然在這個時候幫助羅紹威,此舉無疑與朱全忠弱化魏博的策略相左,故而葛從周心有質疑,轉頭望向朱全忠。
朱全忠似乎並不在意,臉上也絲毫看不出慍怒之色,反倒是笑了笑,等著敬翔繼續說下去。
“葛將軍有所不知,那烈哥兒是孤兒,跟羅紹威並無故交,隻因在羅府養傷之時,與羅紹威的女兒羅月華生有情愫,所以與其說是幫羅紹威解難,不如說是心疼他的小情人,自古俊傑出少年,偏偏少年難過美人關,不過如此大的花費,讓他一人擔起來,也真是難為他了,哈哈…”
敬翔說完,捋著胡子笑起來。
在魏州城的時候,心細的敬翔就已經聽說了沈烈與羅月華的那點事,至於這層關係一直沒有挑明的原因,他覺得很可能是沈烈的出身讓羅紹威有些不情願,這也正常,婚配講究門當戶對,更是利益的關聯,以沈烈當下的身份,確實與羅家不匹配。
“哈哈…”
朱全忠亦是大笑,他也聽說過這件事,而且兒子朱友珪還跟他提過,想納羅月華為妾室,對於這一請求,朱全忠斷然拒絕。
當下,羅紹威的實力確實被磨的隻剩皮毛,但羅紹威還是魏博節度使,羅家在魏博也經驗多年,底子還很牢固。
如果朱友珪娶羅月華為正妻,這話還好說,想納為妾室,連朱全忠都說不出口。泥人也有三分火,倘若真把羅紹威逼急了,反投了李克用,這個損失恐怕難以估量,所以朱全忠根本不可能同意兒子的請求。
“隨他吧,隻要能把長蘆守住,怎麼折騰都行。”
說著,朱全忠又叮囑敬翔:“回汴州後,你跟德明打個招呼,隻要長蘆的鹽,讓德明多給予方便,畢竟烈哥兒也是為籌措軍需出力,不要因私鹽去為難他。”
朱友文是四鎮度支鹽鐵製置使,如果能得到他的許可,長蘆出來的鹽也就成了官鹽,不說其他州郡,起碼在宣武軍所控之地可以暢銷無阻。
“好的,回去便與明德說。”敬翔點頭,又笑道:“不過,要是打招呼,倒不能說是烈哥兒。”
朱全忠問:“為何?不是他派人販賣嗎?”
敬翔笑道:“鹽是從長蘆出,卻要運到魏州城,再由羅府的盈華堂販賣出去,之後由羅月華跟沈烈核算收益,要是人家不給錢,想那烈哥兒也不敢計較,不過說到底,所賺的錢最終還是要貼進軍需之中。”
朱全忠大笑:“說的沒錯,他拿命拚出來的東西,轉頭就全送給了女人,真是老天劈出個癡情郎,這就怨不得彆人了,不過說起來,他真是與以前大不同了。”
雖然葛從周不清楚沈烈有什麼變化,但他覺得男人重情不是錯事,也值得稱讚,故而接過話頭:“好兒郎確應如此,他若是能學得一分大王對夫人的情意,也不枉大王對他的賞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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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全忠的嫡妻張惠已在兩年前病逝。
張惠是宋州碭山人,與朱全忠是同鄉,出身富足,其父張蕤曾是宋州刺史。當初朱全忠還是一個叫朱溫的窮小子,對張惠一見鐘情,用後世的話來說,那時的張惠就是朱溫眼裡無與倫比的白月光,可窮小子怎麼可能娶到刺史的女兒,所以那時的他也隻能把這份一見鐘情藏在心裡。
然而,似乎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唐中和二年,朱全忠奪取同州時,一個偶然的機會讓他得知張惠就嫁在同州,朱全忠不忘舊情,遂將張惠帶走,結為連理,張惠也以夫為貴,被朝廷封魏國夫人。
朱全忠之所以覺得沈烈像當年的他,不僅是因為沈烈販私鹽,也是因為沈烈對羅月華的情意,這種情意就像他當年對張惠,一樣的默默無聞,一樣的想要娶高門大戶家的女兒,真的很像。
聊了一陣子,朱全忠覺得有些倦乏,退去眾人,隻讓李振陪著回寢房,剛一進屋便問李振。
“蔣玄暉之事你怎麼看?”
朱全忠說的這件事,是指宣徽副使趙殷衡密報蔣玄暉私通何太後,意圖拖延時間等候時機複唐一事。
宣徽副使是宣徽院副官,宣徽院為唐憲宗元和中置,以宦官充任,漸為宣徽院長官,總領內諸司使及三班內侍名籍。
之前,唐昭宗被朱全忠脅至洛陽,朱全忠為了牢固掌控宮中事務,換了唐昭宗身邊的所有宮人,並以王殷為宣徽院正使,趙殷衡為宣徽副使。
趙殷衡原名為孔循,生於唐僖宗中和四年,早孤,流落到宣武軍軍部汴州,與董璋、高季昌被富人李讓收為養子。
後來,趙殷衡成為朱全忠的養子,改姓為朱,又因朱全忠諸子有乳母喜愛他,願意養他為子,那乳母的夫家姓趙,孔循也就從了趙姓,取名殷衡。正是因為這層關係,趙殷衡有密報權,可以直達朱全忠對案上。
“大王,據屬下所知,何太後確實派宮女阿秋和阿虔向蔣玄暉乞活,也私會過蔣玄暉。”
因為受朱全忠信任,李振獲得監管洛陽朝廷的權利,故而李振在洛陽布下不少眼線,以便能對那個行將滅亡的朝廷嚴加控製。
李振一直因為科舉不中的事情對朝廷耿耿於懷,如今得勢,總以高傲的姿態對朝廷中的任何人,而且對他恭敬服從的人會得到提拔,令他討厭的人則會撤職罷黜,這讓朝廷官員都懼怕他,也都在背後叫他“鴟梟”。
就像此刻,如果在“乞活”二字說完便收口,事情也就不會有過激發展。然而他卻在明知何太後私會蔣玄暉一事屬於無中生有的情況下,依舊說得語氣肯定。
之所以如此,隻因為他跟趙殷衡一樣憎惡蔣玄暉,想趁機落井下石,致蔣玄暉於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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