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起,藥肆簷下的燈籠將暗紅燭影投在紫檀藥櫃上,將雕花木格在青磚牆麵拉出扭曲的暗影。
在沈烈的審視下,察罕利葉撚著青玉扳指的手指微微發顫,即便言語和裝束跟唐人無異,但西域血統賦予的深目高鼻還是讓他有彆於唐人,也無法真正融入,隻能算是一個土生土長的蕃客。
“腐肉需剜儘,需用三七炒炭止血。”
老郎中枯枝般的手指在陳參潰爛的創口上遊走,又觸電般縮回,隨後佝僂著背脊退至書案,羊毫筆尖懸在箋紙上方三寸,墨汁在筆鋒凝成搖搖欲墜的墨珠,忽而一股從窗縫鑽進的夜風掠過他稀疏的山羊須,掀偏了一個角度。
“密陀僧、花蕊石、白龍骨各三兩,與乳香、輕粉混合研磨成細末,以此生肌…”老郎中捋了捋胡子,喉結滾動,吞咽了一口唾沫,隨後筆鋒落下,在箋紙上拖出蜿蜒的墨痕。
沈烈轉身在紫檀藥櫃上搜尋相應的藥材標識,衣袖掃過藥櫃銅環,碰撞聲驚醒了凝固的空氣。當“三七”抽屜上的銅環被拉動的一瞬間,藥櫃深處似乎傳來乾枯草藥的沙沙聲,仿佛是無數病魂在黑暗之中的絮語。
沈烈朝內望了一眼,偏頭問向脊背佝僂的老郎中。
“三七藥價是多少?”
“三錢一陌!”
老郎中脫口而出,沈烈猛皺眉頭。
“不敢病呀,得了病也抓不起藥,入那藥肆,一年辛勞都要交給人家呀,便是一副尋常的金瘡藥,也要抵鹽丁半月嚼穀…”
暗紅的燭影裡,沈烈想起老鹽工的這番話,三七並不罕見,如果連這樣的藥材都貴到如此程度,尋常百姓又如何用得起,病了隻能等死。
程寶“嘶”地倒抽冷氣:“三錢一陌?一味三七竟然這麼貴,你是郎中還是劫匪呢,是不是劫匪見了你都要遞拜帖!”。
說著,程寶將蒲扇大的巴掌猛拍在書案上,震動了硯台,裡麵的墨汁濺在處方上,淹沒了一行字跡,旁邊黃銅藥秤的砝碼更是叮當亂跳。
“這…這價格並非是小民所定…”老郎中慌亂擺手,轉頭向察罕利葉求助,沈烈也望向察罕利葉,眼神中帶著冷峻。
“貴客明鑒,藥價之高並非小店一家如此,眼下兵禍四起,多地又起瘟疫,藥材本就難尋,加之用量又大,購來的價格就已經翻了數倍,小店僅是加了一點微薄之利而已,醫者仁心,小民也不想如此啊!”
察罕利葉並不慌亂,應對時臉上依舊帶著謙卑的笑意,拱手時廣袖下的波斯銀鐲撞出清響,袖中飄出沒藥與乳香交織的異域氣息,話語卻依舊是長安西市特有的圓滑尾音。
“隻說上月,吐蕃過境劍南,焚了七處藥田,那裡產三七,故而這貨就斷了,您聞這夜風…”
說著,察罕利葉挪步到鋪子門前,故意嗅了嗅,感歎道:“如今世道不平,即便是水路也不穩妥,一船運來,多半是裹屍的草席,哪裡還有藥材呀!”
“是啊,您看著山參…”
這時,站在一旁的夥計縮著脖子幫腔,先是小心翼翼地望著沈烈,隨後揭開一個青瓷罐,從裡麵拈起根須纏繞的褐紅根莖:“您看,以往像這類山參都不貴,當下都尋不到了,一根的價格堪比一兩金呢。”
“嗯!”
沈烈似有讚同地點了點頭,指腹摩挲著藥櫃裂漆處的木刺,隨後走到夥計麵前,冷冷瞥了一眼,將整根山參從罐子裡提了出來,直接扔給程不換。
“你回去查一下,看看這幾日貨運報備之中出入多少藥材,稅錢又收了多少,再命人去打聽一下周圍臨近州縣藥肆裡的藥價都是多少,是不是都是如此貴。”
這番話輕得像是藥碾碾過朱砂,卻像重錘砸向察罕利葉,令他原本坦然的臉色有所微變。
“若有偏差,唐律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