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官窪位於清池城西三裡,攻破姚官窪並不能抵達西閘口救援被困的陳參,卻可以直抵清池城下,攻其西門。
這就是用兵於此的目的。
就是要直接威脅清池城,讓劉守文不得不分兵阻攔,如此就能減輕陳參和高裕的壓力,讓困在灘塗的軍卒逃出包圍。
對於沈烈的用兵,劉守文也能看透一二。
但他確實要防,要擋,不能讓長蘆軍攻到城下,關鍵是他想要吃下這部分長蘆軍,如此就能反壓過去。
所以他才分兵三千,由孫鶴和呂兗率領堵在姚官窪,想以優勢兵力剿滅不足千人的效節軍步卒。
然而,當腐土混雜著鐵鏽味的血霧在窪地上空蒸騰時,效節軍並沒有被剿滅,反而在凶悍的攻擊下,將人數眾多的義昌軍損兵折將,大有衝破防線的勢頭,這讓孫、呂二人焦急起來。
如此兵力懸殊的情況下,如果真的擋不住,後果不用猜也會知曉是怎樣,陳參的遭遇就是例子。
正因如此,孫鶴和呂兗決定改變以守代攻的策略,打算全力攻擊,至少也要打退眼前這些亡命之徒。
故而,當夏魯奇結盾陣做防時,矮丘上的玄色軍旗猛烈揮舞起來,孫鶴與呂兗驅趕疲戰的軍卒組成楔形陣,朝著對麵的盾陣猛攻而去。
盾陣內,夏魯奇望著攻來的義昌軍,猛地甩掉掛在槍頭上的碎肉,靴底用力碾進吸飽血漿的淤泥,陡然暴喝“豎旗!”
掌旗軍卒已死,那杆赤底黑虎旗正橫倒在血漿裡。
陸道岩快步上前,用腳尖挑起旗杆,扯斷旗杆上的麻繩,將繡著黑虎的軍旗纏在左臂上,隨後單手持槊,高舉左臂,口中怒吼“刀盾分陣,弟兄們,隨我上前,殺!”
陸道岩的身形不似馮暉那樣強壯,在軍卒之中顯不出彪悍,雖然是貪狼營校尉,但他的年紀與軍職多少有些不符,充其量也就是一個比少年大一些的兒郎。
不過,沒有人會質疑他,也從不會覺得他的上位是因裙帶之故,因為他的殺氣不輸任何人,拚死的決心也讓大家刮目相待。
望著對麵軍卒的悍勇,呂兗的指節在令旗木柄上攥出青白,也令他不禁想起三日前占得的坎卦。
“習坎,入於坎窞,凶。”
所謂坎,低陷不平的地方,習坎即重坎,有重險之意,窞字為坑穴,入於坎窞則是深陷危之重危。
坎卦是主卦和客卦都是坎卦,卦象是水,兩滴水在一起,還是水,雙方的危險和困難合在一起,還是危險和困難。
那卦象正如此時窪地中如同沸水的廝殺,究竟“凶”指哪一方,呂兗在這一刻已經完全悟出來,這個“凶”是指雙方的“凶”,是玉石俱焚的凶,如此拚殺下去,確實會如此,可如果不拚,自己更會大凶。
孫鶴不擅長卜卦,雖然也信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但他還是更相信把命握在自己的手中更穩妥。
所以他在催促軍卒前衝時,並沒有一馬當先,而是命後陣的二十架床弩調整射角,將浸過火油的矢簇對準了敵我交錯的鋒線。
他不在乎會不會射到己方的軍卒,因為那不重要,隻要能射死那些長蘆軍,衝垮他們的鬥誌,自己回去就能活,一家人都能活。
然而,不等床弩激發,大地陡然間震顫起來。
馮暉率領的軍騎如同從晨霧裡撞出來的鬼魅,兩百匹契丹馬的蹄鐵包著麻布,直到衝入射程內才暴起嘶鳴。
馮暉反握雙刃馬槊衝在最前,槊尖垂地犁出火星,在距敵陣三十步時突然揚臂,身後騎隊也在他揚臂的瞬間變作楔形,每柄槊鋒的刃口都閃爍著嗜血的光芒。
“鑿穿!”
馮暉的吼聲將落,第一排重騎已繞過義昌軍的隊列,直接撞進床弩陣,戰馬撞碎敵軍胸骨的脆響混著內臟的爆裂聲,瞬間在窪地上空綻開猩紅的花。
一名執旗的義昌軍卒剛欲揮刀,連環馬槊便將他捅成懸空的肉串,殘破的軍旗裹著腸子插進泥沼。
“來得正好,殺!”
夏魯奇見到軍騎趕來,放聲狂笑,隨即與陸道岩一同領兵迎向對麵楔形陣的尖端,兩股看似實力懸殊的洪流再次碰撞在一起,翻湧在屍山血海之中。
這一刻,包括義昌軍卒在內,每個人的口中都發出野獸般的嗚咽,恰與頭頂盤旋的食屍鷲鳴應和,讓這聲響聽起來仿佛是來自地獄的招魂樂章。
馮暉的突襲讓義昌軍的後陣頓時亂了起來,孫鶴趕忙下令激發床弩,呂兗則喝令慌亂的軍卒列槍陣阻擋,卻為時已晚,槍卒根本聚不成陣,剛湊在一起,便被軍騎衝散。
後陣的混亂很快傳導到前陣,前衝廝殺的軍卒不知發生了什麼,原本的氣勢頓時減去大半。
偏在這時,床弩在匆忙中被激發,卻因為軍卒的慌亂讓連發弩矢失去了原有的方向,全部射在楔形陣的陣尾,導致大量義昌軍卒被射死,如此一來,本就驚慌失措的軍卒們更加驚懼,前軍的進攻陣型就此徹底崩潰。
當東方雲層轟然洞開時,朝陽將騎兵們的影子拉長成無數利劍,劍鋒所指處,義昌軍節節敗退,軍卒們四散奔逃,無論孫鶴與呂兗如何砍人喝止,都無法阻擋這因為懼怕所導致的潰敗。
他們真的怕。
不僅是怕效節軍步卒的不畏死,更是怕馬背上那一麵麵青銅獠牙的恐怖,那上邊沾著赤紅的血,掛著令人作嘔的碎肉,簡直與惡鬼無異,馬槊的鋒刃更是在朝陽下織成流動的光網,一遍遍收割著性命。
孫鶴和呂兗同樣膽寒,也知道敗局已定,即便殺再多的人也挽不回敗勢,攔不住這些惡鬼,無奈之下,隻好率殘部朝清池城的西門退逃。
馮暉挑飛一名潰軍,猛勒馬韁繩,戰馬揚蹄之際,他將手中馬槊指向西南,大聲問夏魯奇:“三郎,可還能戰?”
夏魯奇從一具屍體中抽出槍頭,朝潰軍逃走的方向望去,隨後高聲說道:“馮校尉,你可再追一程,為西閘口那邊做呼應,隨後便返回,不可冒進,違令軍法處置!”
“末將遵命!”馮暉甩去槊尖上粘連的眼球,將食指含在口中打了一個胡哨,吼道:“銳騎兄弟,隨我追敵!”
吼聲落罷,馮暉縱馬前衝,兩百軍騎緊隨其後,風馳電掣般追朝義昌潰軍衝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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