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將牛皮大帳染成琥珀色,幾縷光線大帳的縫隙漏進來,在朱友珪的左頰映出斑駁的光痕。
他斜倚在鎏金虎頭扶手的交椅上,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叩著案幾。
十九歲的骨相尚未脫去少年青澀,可那雙斜飛入鬢的丹鳳眼裡,分明淬著草原狼撕咬獵物時的冷光。
此刻,這雙眼睛並未理睬獻殷勤的胡規,而是斜睨著沈烈,如同在掂量一柄沾血的刀。
“二郎君,請上座!”
胡規躬身時,腰間的蹀躞帶撞出細碎金聲,身上的皮甲也在這一瞬摩擦出響動。
對於胡規的謙讓,朱友珪依舊沒有理會,目光仍絞在沈烈的身上,以及他腰間那柄錯金橫刀上,刀鞘新添的劃痕泛著血鏽,昨夜廝殺的氣息仿佛還凝在刃口。
“此間是你的帥帳,我豈能越俎代庖。”
朱友珪收回視線,短促地笑了一聲,接回剛才的話題:“不知者不怪,我此番來長蘆隻是巡看軍需是否安排妥當,不成想竟遇到這等事情,好在化險為夷…”
素日裡,朱友珪確實任性,也有任性的資本,但他卻能分出輕重,此刻便是如此,擺出一副禮賢下士的姿態。
“況且,你星夜兼程趕來救援,嚇退義昌軍,可謂是勞苦功高,我又有何道理不主動來見呢?”
說話間,朱友珪主動坐在下手位的交椅上,玄色錦衫在交椅上鋪開,像一團潑在晨光裡的濃墨。
這番話歪曲事實,抹殺沈烈的守城之功,朱友珪是有意為之,也是在敲打沈烈,隨後他又衝胡規招了招手,示意他坐下說話,卻把沈烈晾在一旁。
這也不奇怪。
此刻,他在胡規的軍營,如同放虎歸山,蛟龍入海,再也不必忌憚沈烈的威脅,如果真要發點狠,讓胡規把沈烈綁起來打一頓都可以。
不過,還是那句話,朱友珪不傻,他可不會在這個節骨眼兒動沈烈,更彆提殺了,而且他也清楚,就算吩咐下去,恐怕胡規也不敢聽命從事。所以他沒有過分打擊報複,但給沈烈一些難堪倒是很有必要。
“二郎君謬讚了,胡規奉大王軍令領兵集結長蘆,恰好接到沈縣令的求援,也就加快了行軍,未建尺寸之功,何談功勞,二郎君如此說,真是讓胡規愧不敢當!”
胡規為人精明,怎會看不出朱友珪對沈烈的怠慢。但他依舊錯意兩者之間的關係,以為這種怠慢隻是親近之下的不在意,因此不敢輕易搶功。
隨後,他又對沈烈笑道:“我讓人安排一下酒菜,沈縣令與我陪二郎君飲上幾杯,再與我說說昨夜戰情究竟如何...”
很快,酒肉端上。
三人邊吃邊聊起來,氣氛倒是緩和不少。
“我不過是無奈之下行了一步險棋…”
“用兵之策,守正出奇,這步棋雖險,卻也走的極妙!”
對於沈烈陳述的戰情,胡規挺吃驚。
僅憑借不足三千的兵力,沈烈竟能從容打退義昌軍的偷襲,而且還是完勝,尤其是在戰術運用上,竟也如此老練狠辣,這讓胡規不得不重新審視眼前這個年輕人,也終於明白梁王會賞識重用這個年輕人的原因。
另一邊,朱友珪聽著沈烈的講述,雖然臉上依舊帶著一絲不屑,心裡卻對沈烈的看法有所變化。他不得不承認沈烈確實有些本事,換位思考,假使是他來守長蘆,恐怕不會有這樣的勝局。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彆看朱友珪的年紀不大,平時還挺跋扈,但他是一個很有想法的人。在他看來,大唐走到今時今日,被取代已成必然,會被何人取代,也已經顯而易見,所以朱友珪對自己的未來挺有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