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園,夜色在這裡被揉碎成萬千銀砂,順著歇山頂飛挑的鴟吻流淌而下,簷角獸吻在月下泛著冷光,朱漆回廊將蛛網狀的暗影織就於青磚之上,恰似一副陰陽對弈的琉璃棋盤。
“月華,你有話要說?”
沈烈和羅月華駐足於白玉橋上,不長的橋身在波光中碎成十七八段,恰似羅月華欲言又止的眸光。
回府後,羅月華特意換回女裝,梳了飛仙髻,金絲牡丹華盛此刻正在鬢邊顫動,眉心一點琥珀色花鈿也正映著月色,這刻意的溫婉,與校軍場上那個縱馬持槍的女將軍判若兩人。
“我?”羅月華指尖無意識地撫過頸間雪膚,金鑲玉釧隨著動作輕響“沒有啊,不過是覺著...今宵月色極好。”
“再美的月色都不及你。”
沈烈本想秀一句“春風十裡不如你”,但想著杜牧詩裡的“春風十裡”是指揚州的風月之所,把羅月華跟妓女相比較,這就不妥了。
所以說,還要多讀書,否則就會亂說話,貽笑大方。
“不及你此刻的美豔,不及你策馬踏碎殘陽的英姿,更不及你…”
說著,他伸手拂過羅月華鬢邊搖搖欲墜的步搖“眉間這點朱砂。”
“真的?”
“假的!”
“沈…念…安!”
羅月華的耳尖倏地染上胭脂色,兩指精準掐住沈烈掌心上的軟肉,驟然發狠,沈烈倒吸涼氣卻不肯鬆手,反將那隻柔荑牢牢裹入掌心。
“其實我想說,你今晚真的好威風,即便換作梁王,恐怕也不及你,父親說...”她忽然放輕聲音,睫羽在眼下投出顫動的陰影。
“令尊說什麼?”
“父親說,假以時日,你會成為一個比梁王更可怕的人。”
月光順著羅月華的話音流淌,漏過鬢邊搖搖欲墜的牡丹步搖,穿透顫動的睫羽,為朱唇鍍上水色。
沈烈收攏雙臂,扶住羅月華的肩頭,鼻尖幾乎觸到她額間的花鈿,柔聲說道:“你放心,不管我成為怎樣的人,對你都會始終如一,當下如何,以後都會如此,那個…令尊可曾說...何時把你許給我?”
“想得美!”羅月華笑著發力掙脫,金絲牡丹在夜色中劃出流光“父親讓我提防你這張騙人的嘴...”
話音未落,她卻主動環住沈烈的腰,臉頰貼上織金錦紋的衣料,聽著傳入耳中的心跳聲“念安,奴家不介意你身邊有彆的女人...”
沈烈呼吸一滯,強行狡辯“我哪有彆的女人!”
“陸貞娘不是嗎?”
沈烈的胸口被捶了一拳。
“其實不是我不介意,隻覺得她命苦,遇到你,算是苦儘甘來了。”
“我可不是花蜜,也沒有你說的這樣好…”
“你好不好,我知曉,但你要記住說過的承諾,你要娶的人是我,沈念安的妻隻能是我,不準反悔,否則我…”
羅月華突然仰頭,眼中鋒芒如出鞘的羅家槍,抵住沈烈的咽喉“我定會親手...殺了你!”
前邊說的情意綿綿,通情達理,後邊的話卻是咬牙切齒,仿佛沈烈此刻負心,她當下就能宰了這個情郎。
就是這樣,就是這個性格。
沈烈太熟悉了,真的不能說像,隻能說一模一樣。
“月華,咱們就不能好好說話嗎,能不能彆總惦記殺我呀,好歹我也是堂堂的七品縣令,效節軍都指揮所,團練守…”
不等他說完,胸口又挨一拳。
“就算你是你大唐天子,惹惱了我,照樣逃不過我的羅家槍…呸呸!”剛說完,羅月華趕忙啐了一口,說道:“說錯了,就算做個小縣令,也不能當那種窩囊皇帝,那就是一個有今朝沒明日的提線木偶,你可不能成為那樣的男人。”
沈烈低笑,緊攬住羅月華的腰,卻在嘴唇觸及她耳垂時怔住,那裡竟然有一粒與記憶中分毫不差的小痣“那你說,你想讓夫君成為什麼樣的男人呢?”
“胡說,你是誰的夫君…”
她猛地後撤,金釧撞出清越聲響。
“怎麼?又不想認了?”沈烈故意又湊近她耳畔嗬氣,如願看到那粒小痣染上緋色,也再次被推開。
羅月華終究還是未出閣的女子,她可以主動,卻受不得被動的挑逗,一陣酥麻感瞬間襲遍周身,整張臉都紅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