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將燕山餘脈染成赤銅色。
漁陽城頭斑駁的箭垛上,富有頑強生命力的幾株野草在風中瑟瑟發抖,守軍鐵甲上凝結的晨露尚未乾透,又在暮色中泛起寒光。
城下三裡外的契丹大營騰起七道狼煙,黑煙筆直如槍,直上刺破蒼青色的天幕。皮鼓聲由遠及近,震得護城河水麵泛起細碎波紋,岸邊的蘆葦叢中,驚起的鷓鴣撲棱棱掠過水麵,在血色殘陽中劃出倉皇的弧線。
契丹部落聯盟實際掌控者,大迭烈府於越耶律阿保機騎在馬背上,宛如一尊青銅澆鑄的凶神,冷眼望著久攻不下的漁陽城。
阿保機今年三十有四,正值壯年,身形魁偉如山,古銅色的麵龐上橫亙著三道猙獰的傷疤,那是草原風雪與刀劍共同雕刻的印記。
他那濃密的虯髯間夾雜著幾縷灰白,是歲月的塗染,卻更添了幾分狠厲。此刻雙眼的眼白雖然布滿血絲,瞳孔卻如黑曜石般幽深冰冷,仿佛能洞穿人心,攝人神魂。
山風掠過,將他身上的青灰色狼皮大氅吹得獵獵作響,露出裡麵精鐵打造的鱗甲,甲片上密密麻麻的凹痕記錄著那些無數次生與死的廝殺。
“今日,定要拿下此城!”
他抬手將馬鞭指向漁陽城,粗壯的手臂上青筋暴起,如同老樹根須般盤虯臥龍,指節處結著厚厚的老繭,那是常年挽弓握刀磨出的印記。
“那箭樓比草原上的鷹巢還高。”
耶律剌葛催馬上前,馬鞍上懸掛的狼頭骨飾輕輕晃動,他擰眉望向遠處高聳的城牆,脖頸上的青筋如同盤踞的蚯蚓。作為阿保機的親弟弟,他既是血脈至親,也是最得力的臂膀。
在他的戰馬旁,十幾架由漢人工匠打造的雲梯車正碾過麥田,木輪過處,青翠的麥苗發出細碎的斷裂聲,汁液滲入泥土,散發出青澀的腥氣。
城牆上,守軍的鐵盔在夕陽下反射著細碎的光,像是一群逆流而上的銀魚。護城河對岸,幾株枯柳的枝條在風中搖擺,如同垂死之人伸出乞活的手臂。
“箭樓再高...也擋不住草原雄鷹的翱翔!”
阿保機眯起眼睛,突然伸手抓住一片飄落的柳葉,在指間碾得粉碎,他的聲音沙啞,像是砂石在鐵甲上摩擦,又像是鈍刀劃過人骨。
侍衛遞上雕弓時,弓弦上還沾著未化的晨霜。
阿保機挽弓如滿月,三棱箭鏃在暮色中泛著藍光。當弓弦震響的刹那,三十架拋石機同時發出怒吼,燃燒的石彈劃破長空,在城牆上炸開朵朵血色的花。
“攻城!”
阿保機的吼聲淹沒在號角聲中。
當第一架雲梯搭上城牆時,他突然想起昨夜占卜時燃燒的羊骨上那道裂痕,那是不祥之兆。但這個念頭轉瞬即逝,很快便被呐喊聲淹沒,狼頭大纛在風中舒展,仿佛要吞噬整座漁陽城。
南門的城牆上,當滾燙的金汁再次潑下時,城牆下的慘叫比攻城錘撞擊城門的聲音更刺耳,聽著這些聲音,靜塞軍節度使李承約握緊大刀,神情猙獰地站在馬道中央。
時至今日,已經苦守二十天了,也打退了契丹人的無數次攻城,還能守多久,李承約已經不願再想,心中也已經沒有了期盼,看著契丹軍的雲梯再次在火焰中解體,焦黑的屍體像熟透的沙果般墜落,他咬緊的牙關發出滲人的“咯吱”聲。
李承約,字德儉,薊州人。
他少習武事,弱冠之年便在劉仁恭麾下任幽州牙門校,後遷山後八軍巡檢使,時任靜塞軍節度使、薊州刺史。
二十日前。
當正午的熱浪裹挾著塵土在城牆上翻滾時,年過四旬的李承約按著刀柄踏上了東門箭樓。他眯起眼睛望向遠處地平線上揚起的沙塵,那煙塵如同一條黃龍,正翻騰地向著城池席卷而來。
“報!”
斥候跌跌撞撞地衝上城牆,甲胄上滿是塵土。
“啟稟將軍,契丹大軍距漁陽城已不足三十裡,前鋒皆是鐵騎,人數...人數恐不下三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