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血的腥鹹氣息如同凝固的瀝青,死死糊在長河部落的每一個角落。狩獵隊殘破的歸來,帶回了足以讓整個部落度過最艱難時期的、堆積如山的狼屍和凍羊肉,卻也帶回了濃得化不開的死亡陰影和深入骨髓的恐懼。
七個。
出去二十名最強壯的獵手,回來的隻有十三個。七具殘缺不全、被獸皮草草包裹的屍體,如同冰冷的秤砣,壓在每一個族人的心頭。更多的,是重傷員。阿石躺在窩棚裡,肩頭被狼骨片固定、用皮繩死死紮緊止血的手臂腫脹發黑,高燒囈語,生死未卜。另外幾個被狼爪撕開深可見骨傷口的獵手,躺在冰冷的乾草上,傷口在簡陋的草藥覆蓋下依舊散發著不祥的灰敗氣息,痛苦的呻吟如同冰冷的蛛絲,纏繞著聚居地的每一個夜晚。
食物堆積如山,卻無人能真正開懷。每一次分配,都像在切割族人自己的血肉。女人們默默處理著狼屍,剝皮,剔骨,分割凍肉。動作麻木,眼神空洞。孩子們蜷縮在角落裡,被濃烈的血腥氣和壓抑的氣氛嚇得不敢出聲。老人們看著那些重傷的獵手,渾濁的眼中滿是絕望。部落的武力…被撕開了一個巨大的、難以愈合的缺口!
岩山酋長站在聚居地中央的空地上,腳下是尚未完全滲入凍土的暗紅狼血。他魁梧的身軀依舊挺直,但背影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疲憊和沉重。他親自處理了陣亡者的遺骸,看著他們被放入冰冷的土坑,聽著他們親人壓抑的哭泣。他給重傷員分發著相對好一些的食物和獸皮,看著他們灰敗的臉色和痛苦的掙紮。每一次,都像是在他心頭剜下一刀。
力量…他曾經引以為傲的酋長力量,在狼群的獠牙麵前,在族人絕望的眼神麵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若非執火者那如同神罰般的恐怖一擊…整個狩獵隊,包括他自己,早已化作狼糞!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聚居地邊緣那間稍大的窩棚——秦霄的居所。獸皮簾緊閉,裡麵異常安靜,隻有草藥熬煮的苦澀氣味絲絲縷縷地飄散出來。恐懼和慶幸如同兩條毒蛇,在他心中糾纏撕咬。恐懼於那種非人的力量和冷酷的殺戮方式,慶幸於這力量暫時還庇護著部落。但更深的,是一種被徹底取代的無力感。執火者的威信,在冰窟窿的魚山、在狼群屍堆之上,已經如同初升的冰原太陽,無可阻擋地壓過了酋長的權杖!他岩山…正在變成執火者意誌的執行者!一個…可有可無的傳聲筒!
而更讓他脊背發寒的,是骨杖!
那老東西!在狩獵隊出發前,他曾在聚居地邊緣“虔誠”地為隊伍“祈福”,渾濁的眼睛裡卻閃爍著毫不掩飾的惡毒和期待!當狩獵隊慘勝而歸,當重傷員的呻吟響徹營地,當執火者窩棚裡安靜得可怕…那老東西的窩棚,同樣死寂無聲!但岩山知道,那雙眼睛,一定正透過縫隙,貪婪地吸收著這彌漫的絕望和恐懼,品嘗著陰謀帶來的甘美!
他幾乎可以肯定,那毒,就是骨杖的手筆!證據樹皮碎片)就在他懷裡!但…沒有用!執火者生死未卜,部落人心惶惶,重傷員急需救治…此刻撕破臉,隻會引發更大的混亂和分裂!骨杖的祭司身份,就是最好的護身符!他隻能忍!如同吞下燒紅的炭塊!
“酋長…”疤臉拖著一條被狼爪撕開、草草包紮的傷腿,一瘸一拐地走過來,臉色蒼白,聲音嘶啞,“西邊…哨位…缺人。阿石他們…頂不住了。還有…北麵林子,昨天發現有熊的新鮮爪印…”他的眼神裡充滿了焦慮和無力。防禦如同破網,四處漏風!而部落的精壯,折損近半,剩下的也人人帶傷!下一次襲擊,無論來自野獸,還是…其他部落,長河部落拿什麼抵擋?!
岩山的心猛地沉入冰窟。他環顧著沉浸在悲傷和恐懼中的聚居地。警戒的哨位形同虛設,疲憊和傷痛讓僅存的獵手反應遲鈍。部落如同暴露在狼群環伺下的病弱羔羊,毫無秘密可言!
危險…無處不在的致命危險!
預警…部落需要眼睛!需要耳朵!需要…聲音!
這個念頭如同冰冷的針,狠狠刺入岩山焦灼的心臟!但他茫然四顧,除了族人的哭泣和呻吟,隻有呼嘯的風聲!如何預警?靠吼嗎?聲音能傳多遠?等聽到吼聲,敵人早已衝到眼前!
絕望,如同冰冷的雪水,再次淹沒了岩山。
秦霄的窩棚內。
光線昏暗,隻有角落一小堆篝火散發著微弱的熱量和搖曳的光影。濃烈的草藥味混合著傷口腐敗的惡臭,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氛圍。
秦霄巨大的身軀躺在厚厚的獸皮上,胸腹間那道巨大的傷口被重新清理、包紮過。原本翻卷潰爛的暗紫色邊緣,此刻竟詭異地呈現出一種…凝固的黑紅色,如同乾涸的狼血。高燒奇跡般地退去了大半,滾燙的皮膚恢複了些許溫度,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虛弱和冰冷。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傷口,帶來陣陣鈍痛和遲滯感。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他活下來了。
以一種極其詭異的方式。
當狼群頭狼被巨石砸碎的瞬間,那滾燙腥臭的狼血如同暴雨般濺射在他胸腹的傷口上!那一刻,如同冰水澆入滾油!一股難以形容的、撕心裂肺的劇痛混合著強烈的灼燒感瞬間爆發!但同時,傷口深處那股如同附骨之疽的腐敗灼燒感,竟像是遇到了克星,被那充滿野性生機的滾燙狼血猛烈衝擊、中和!
劇痛之後,是前所未有的…通暢!
仿佛堵塞的膿血和毒素,被那蠻橫的狼血硬生生衝開、帶走了部分!雖然傷口依舊猙獰,虛弱感如同山嶽壓身,但意識卻從高燒的混沌和劇痛的瘋狂中,第一次真正地、清晰地回歸了本體!
此刻,他灰敗的臉上帶著一種劫後餘生的疲憊,但那雙深陷的眼窩中,眼神卻如同冰封的湖麵,沉靜、銳利,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冰冷。外麵的哭聲、壓抑的議論聲、岩山和疤臉的對話聲…清晰地傳入耳中。
減員…重傷…防禦空虛…熊蹤…
危險…無處不在…
聲音…預警…距離…
這些詞語,伴隨著窩棚外彌漫的絕望氣息,如同冰冷的刻刀,在他虛弱的意識中反複勾勒。部落如同失去爪牙的困獸,暴露在獵人的視野下。必須…重新武裝!不是武器,而是…感知的延伸!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窩棚角落。那裡堆放著狩獵隊帶回的部分戰利品——幾顆碩大的、沾著血汙的狼頭骨,還有一些被砸斷的、邊緣鋒利的狼肋骨。森白的骨骼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冷硬的幽光。
骨頭…
聲音…
風…穿過縫隙…
一個極其模糊的記憶碎片驟然閃現:某種尖銳、高亢、穿透力極強的聲音!如同鷹唳,又似某種特製的哨音!在空曠的原野上,能傳出極遠的距離!
警報!傳遞信息!
這個念頭如同火星落入乾草堆,瞬間點燃!他需要一種工具!一種能發出遠超人聲、穿透風雪、傳遞簡單信號的工具!
骨哨!
用骨頭…製造聲音!
秦霄艱難地動了動手指,巨大的手掌因為虛弱而微微顫抖。他指向窩棚角落一顆相對完整、顱腔較大的狼頭骨,喉嚨裡發出嘶啞的氣音:“骨…頭…”
一直蜷縮在角落、如同受驚小獸般守著他的安安,立刻像被驚醒的兔子,猛地抬起頭。她的大眼睛因為熬夜和擔憂布滿血絲,但看到秦霄清醒的眼神和指向,瞬間亮了起來!她毫不猶豫地爬起來,小小的身體爆發出力量,費力地將那顆沉重的狼頭骨拖到秦霄身邊。
秦霄伸出巨大的、布滿傷痕的手掌,接過那顆冰冷、帶著死亡氣息的頭骨。指尖摩挲著堅硬光滑的顱骨表麵,感受著骨骼的致密和弧度。他需要最合適的部分…能產生共鳴腔的部分…能形成氣流通道的部分…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頭骨頂端,靠近顴骨位置的一根相對粗壯、弧度完美的狼肋骨上。就是它!
他用眼神示意安安遞過燧石匕首。巨大的手掌因為虛弱和傷口的牽扯,每一次用力都顯得異常艱難。他拿起燧石匕首,極其緩慢、極其專注地開始切割那根肋骨與頭骨的連接處。
“咯吱…咯吱…”
燧石刃口刮擦骨骼的聲音在寂靜的窩棚裡格外刺耳。骨屑簌簌落下。汗水再次從秦霄蒼白的額頭滲出。安安屏住呼吸,緊張地看著,小手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角。
終於,那根長約半尺、略帶弧度的狼肋骨被完整地切割下來。秦霄將其握在手中,感受著它的分量和硬度。這將是哨身的主體。
下一步,最關鍵的步驟——製造發聲腔!
秦霄拿起燧石匕首,在肋骨較粗一端,小心翼翼地刻畫、鑽磨。他要在這裡,開一個細小的、邊緣光滑的孔洞,作為氣流入口!同時,在靠近這一端的側麵,再開一個更小的、作為發聲口的孔!
“沙…沙…”
燧石摩擦骨頭的細微聲響持續著。這需要超乎尋常的穩定和耐心,尤其是在他如此虛弱的狀態下。每一次下刀,都牽扯著胸腹的傷口,帶來陣陣刺痛。他緊咬著牙關,下頜線繃緊,汗水順著臉頰滑落。
安安緊張地看著,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悄悄起身,從窩棚角落一個用獸皮包裹的小包裡,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樣東西——那是之前秦霄製作魚叉凹槽時用過的、邊緣被打磨得異常光滑鋒利的燧石薄片!她記得,大個子用這個做精細活時,更順手!
她將薄片輕輕放在秦霄手邊。
秦霄的目光掃過那塊薄片,又看看安安亮晶晶的眼睛,微微頷首。他放下略顯笨重的燧石匕首,拿起那塊光滑的燧石薄片。入手冰涼,邊緣鋒利如刀。他用指尖捏住薄片,如同握著一根精密的刻針,重新開始在那根狼肋骨上鑽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