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寒風卷著碎雪掃過竹縣殘破的街巷,宋慈勒馬停在縣衙門前。斑駁的木門掛著鏽跡斑斑的鐵鎖,門縫裡鑽出枯黃的雜草。他抬手一揚,盧生掄起鐵錘砸向門鎖,碎屑飛濺中,門軸發出刺耳的呻吟,露出院內積滿腐葉的荒庭。
“大人,這地方能住人?”劉克莊撣了撣裘袍上的灰,皺眉踢開腳邊一隻凍僵的烏鴉。
宋慈沒答話,目光掃過假山旁乾涸的噴泉池——池底沉澱著墨綠色的淤泥,幾縷水草枯硬如鐵線。他蹲身撚起一撮土,嗅了嗅:“瘟氣入地三尺,難怪豬群成片倒斃。”
衙門口很快圍滿麵色焦黃的百姓。秦小月將告示貼上牆時,人群炸開了鍋:“殺豬?銀子從哪來!”“前任知縣卷錢跑了,你拿什麼賠!”
宋慈從懷中掏出提刑官印信,金漆木牒在雪光下灼灼生輝:“此印抵在我處。三日內無銀,諸君可持印赴臨安府兌錢!”
當夜,宋慈在衙內庫房清點舊檔。蛛網密布的架子後,一隻樟木箱被鐵鏈緊鎖。撬開箱蓋,泛黃的案卷上靜靜躺著一支斷裂的骨釵——釵頭雕著並蒂蓮,蓮心嵌一粒朱砂,裂口處沾著早已發黑的汙漬。
“這是……”劉克莊擎燈湊近。
宋慈指尖發顫:“紹熙五年,錦繡客舍。我娘死時,髻上正戴著這支釵。”
記憶碎片如雪崩般砸落:
五歲的他蜷在客舍床底,透過縫隙看見繡鞋踉蹌倒地,一隻戴著青玉扳指的手抓起骨釵,釵尖狠狠紮進女人頸側。血滴在黃楊木地板縫裡,凝成一顆渾圓的瑪瑙。父親衝進來捂住他的眼,再睜眼時隻剩滿地狼藉,真凶如鬼魅消散。
“青玉扳指的主人是韓侂胄的虞侯蟲達。”宋慈將骨釵按在心口,“他投金前最後一案,便是竹縣知縣離奇溺斃——和今日張大力之死如出一轍。”
翌日,護城河畔。張大力腫脹的屍身被漁網拖上岸,仵作撬開他緊攥的右手:半截水草間,竟卡著一枚青玉扳指!
“昨夜西風急,屍身卻卡在東岸柳根下。”宋慈撥開死者耳後淤紫,“頸骨錯位,指痕呈三角狀——這是‘鐵琵琶手’,金國細作的慣用殺招。”
劉克莊倒吸冷氣:“蟲達的人?”
“不。”宋慈用銀刀刮下扳指內側紅垢,“朱砂混蜂蠟,這是臨安官造印泥。殺張大力的凶手,在縣衙有官身!”
殺豬令執行的第三日,縣衙前壘起豬山。宋慈剖開一頭黑豬肚腹,惡臭中滾出數十枚沾滿穢物的金錠!秦小月失聲驚呼:“錠底刻著‘淳熙庫’——這是五年前朝廷賑災的官金!”
人群徹底沸騰。老鐵匠撲跪在地:“前任知縣說官金被劫,原來早填了這群畜生的肚子!”
宋慈冷笑:“豬瘟是假,有人用病豬運贓才是真!”他舉起一枚金錠對準日光:“諸位細看——錠心鑿空灌鉛,輕了三錢。這是為瞞過戶部秤驗!”
子時,宋慈獨闖明泉寺後山荒廟。四年前嶽祠大火後,此處已成野狐巢穴。他在殘碑下掘出半截陶甕,甕裡殘存幾片焦紙:
“臘月廿九,嶽祠換梁。蟲達舊部入臨安,借韓相北伐……”
“……竹縣官金分三路:一運鎮江犒軍,一購北地戰馬,一存泉州海舶司……”
紙尾半個血指印,紋路竟與青玉扳指內的朱砂印泥完全吻合。
風雪夜,宋慈跪在父親宋鞏墳前。碑前供著那支骨釵,一冊《洗冤錄》草稿被風刮得嘩啦作響。
“您當年匆匆離京,是為護我性命。”他將酒潑在雪地上,“可您教過我——冤屈如雪,不掃儘則汙山河!”
懷中《洗冤錄》終稿沉沉墜地。翻至末頁,新墨未乾:
“凡冤獄,必溯其源。源在權柄蒙心、利欲蔽目。今驗竹縣三屍:豬屍藏金,人屍藏奸,官屍藏謊。洗冤之道,在破此三藏。”
筆鋒力透紙背,如刀劈開混沌長夜。
晨鐘撞破雪幕時,八百裡加急直入大內。
宋慈的奏章與《洗冤錄》並呈禦案。趙擴指尖撫過書頁上“為死者言,為生者權”八字,望向階下青袍染血的年輕人:
“卿可知,此筆一落,再無退路?”
“臣知。”宋慈俯身長揖,“筆落處,即是退路。”
殿外寒風卷起殘雪,掠過宮牆嶽祠新立的“儘忠報國”碑。碑下,半截骨釵深埋土中,蓮心朱砂如血未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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