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子停在臨時搭建的“隔離區”前。
說是隔離區,不過是用竹竿支起的草棚、帳篷,葦席圍成的矮牆,將發熱病患單獨隔開的簡陋所在。
晨光斜照下,草棚頂上還凝著未乾的露珠。
令小晴吃驚的是,以陳、林兩位老大夫為首,十餘名醫者帶著藥童在門前站成兩排。見她轎簾微動,眾人齊刷刷拱手行禮。
陳大夫上前半步姿態恭敬。
這位鹿角城來的老醫者素來矜持,前日看她開方子時,花白眉毛都要挑到額頭上去了。
小晴自然知道這些老大夫都有自己的傲氣。
畢竟是行醫大半生,突然冒出一個指手畫腳的小姑娘,換做是哪位大夫心底裡都會有些膈應。
隻是礙於身份,兩位鹿角城請來的老大夫沒敢明確頂撞小晴,但眼神與姿態那輕蔑小覷、不信任的態度是隱藏不住的。
此刻卻溫聲和小晴打招呼,向她彙報工作的姿態也擺得很低。
“四小姐,按你的方子煎藥,每一位新病患也有更加詳細地登記信息,營區周圍的衛生也檢查過了,保證沒有一滴積水,營帳周圍也懸掛上了你給的驅蚊方子製作的熏香。”
“也禁用了放血退熱法,改用其他方法給病患退熱。”
說著竟要伸手來扶,又在半途想起禮數似的縮了回去。
小晴踩著加厚的繡鞋剛落地,也不知道是太過驚訝,還是純粹腿腳發力,向前踉蹌了一下。
春桃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抱住,才沒在眾人麵前失儀。
她仰起小臉,正看見林大夫捋著胡子點頭——這位總愛挑刺的老先生,眼中竟帶著幾分她看不懂的……敬佩?
雖然這林大夫前日並未對她的治療方案有什麼出言質疑,但在吩咐對方準備青蒿的時候,她看得清楚,對方皺起的眉頭都能夾死蒼蠅了。
這麼短的時間裡,對方怎麼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了?
小晴壓下心頭疑惑,示意春桃夏荷扶她入內。
隔離區內彌漫著艾草與苦藥混雜的氣息,葦席圍成的隔間裡,病患們或坐或臥。
見她進來,幾個症狀較輕的竟掙紮著要起身行禮。
“都躺著彆動。”小晴軟聲吩咐,聲音雖輕卻帶著不容置疑。
她先來到昨日最重的幾個病患榻前。搭脈時,她纖細的手指輕輕按在病患寸關尺三部,指尖傳來的脈象讓她微微蹙眉。
“伸舌。”小晴示意一個麵色蠟黃的工匠。
那人伸出舌頭,舌質紅絳,苔黃厚膩。小晴又翻開他的眼瞼查看,眼白處布滿血絲。
“熱退了些?”她問。
“回四小姐的話。”那人聲音虛弱卻透著感激。“昨夜服了藥,汗出如漿,今晨頭不疼了。”
小晴點點頭,轉向隨行的藥童。
“繼續用原方,青蒿加倍,加茯苓三錢利水。”她頓了頓,想起藥材匱乏的現狀,又補充道。
“若茯苓不足,可用薏苡仁代替。”
轉到新病患區時,小晴發現五個新發熱的。
她挨個診脈,在第三個人的腕上多停留了片刻——這脈象浮緊而數,與瘧疾的弦數截然不同。
“張嘴,啊……”小晴示意那個不停打噴嚏的少年。
少年張開嘴,小晴仔細查看他的咽喉。
咽喉紅腫,但未見白腐。她又摸了摸他的額頭,觸手灼熱。
“可是淋了雨?”她問。
“前、前夜守更時……”少年結結巴巴地回答。
小晴收回手,轉向陳大夫。
“這不是瘧疾,是風寒束表。”她指著遠處空著的草棚。“把他挪到那邊。”
又對藥童道。
“用麻黃湯發汗,麻黃減半,加桂枝調和營衛。”
見老大夫欲言又止,她解釋道。
“邪氣在太陽經,當汗而解之。但此地藥材有限,麻黃減半可防過汗傷陰。”
走到最末一張病榻時,小晴腳步已有些虛浮。
夏荷連忙將一張矮凳放到她的身下,扶著她輕輕坐下,這矮凳高度剛剛好,小晴坐在上麵伸手剛好能夠到床上的病人給對方號脈。
榻上的婦人卻突然抓住她的袖角。
“四小姐……”那粗糙的手顫抖著。“前日對你不敬……”
她說的,是前日小晴初來乍到,一個小丫頭卻對老大夫指手畫腳,讓那老大夫改了剛開的方子。
這嬸子也是個缺心眼的,隻看到這一幕就怕了,聽人說這隔離區裡的病人都是瘟疫,好不了的話是不給出去的,這還是生產隊裡的官員仁慈,換做其他地方官員早就封村甚至是放火了,哪裡會定期給他們送飯照顧他們,還找來老大夫治療他們。
有了這兩位看起來就很靠譜的老大夫,這些原本染上瘟疫覺得必死的患者又燃起了生的希望。
看到老大夫給自己開的房子被改了,對方還是個臉嫩得像是根本就不懂醫術的嬌小姐,這嬸子當場就怕了,口比腦子更快,直接就是一句“你誰啊,彆耽誤大夫治病!”
這嬸子話說出口就後悔了,因為她看到站在小晴身後的老馬大隊長朝她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