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煙餘燼處,商海暗潮生——蘇家產業浮沉錄
第一章殘陽如血照陘關
民國九年的初夏,太行山脈的風終於吹散了持續數月的硝煙味。自去年直皖戰爭爆發以來,正太鐵路沿線的井陘礦區便一直籠罩在戰火陰影下,運煤的火車時常在半途被潰兵攔截,礦井口的絞車架上蒙著厚厚的塵土,連帶著石家莊城裡的彙通天下票號分號,櫃台上的算盤珠子都沾著一層焦慮的灰。
蘇承宗站在井陘新礦的井口平台上,望著下方正在檢修軌道的工人。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落在斑駁的鐵軌上,像一道凝固的傷疤。三天前,最後一支過境的敗兵在接受了北洋政府的改編後開赴太原,礦區周邊的團練武裝也終於撤去了井口的沙袋工事。此刻,卷揚機重新發出低沉的轟鳴,運煤的礦車沿著斜坡緩緩上行,車鬥裡的烏金在餘暉下閃著濕潤的光。
“大少爺,首車煤過磅了,成色比戰前還好。”管事老周氣喘籲籲地跑上來,黝黑的臉上堆著笑,“天津來的電報,啟新洋灰廠要訂三千噸塊煤,價格比去年同期漲了兩成。”
蘇承宗點點頭,緊繃的下頜線稍稍鬆弛。他今年三十有二,留著整齊的背頭,一身藏青色嗶嘰長衫熨帖筆挺,與周遭煤塵彌漫的環境顯得有些格格不入。自五年前從英國留學歸來接手家族生意,他便一直在父親蘇世昌定下的規矩與西方管理理念間尋找平衡。戰爭最激烈的時候,他頂著族中長輩的壓力,堅持留下技術骨乾,用有限的資金維護礦井設備,如今總算等來了轉機。
“告訴賬房,啟新的單子接下,用新礦的‘五號槽’煤。”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遠處正在重建的鐵路橋,“另外,讓鐵路配件廠的王師傅過來一趟,正太鐵路總局剛派人來,說修複東段線路需要五千套魚尾板,這可是塊大肥肉。”
老周應聲而去,腳步聲在空曠的礦場裡回蕩。蘇承宗轉身望向東南方向,那裡是石家莊的方向,蘇家的根基所在。蘇家自晚清起便在直隸經商,靠票號起家,後又涉足煤礦與鐵路實業,到蘇世昌這一代已是晉冀一帶赫赫有名的實業家族。去年戰爭爆發時,蘇世昌因憂思過度中風臥床,整個蘇家產業便落在了蘇承宗肩上。這一年來,他像走鋼絲般維係著煤礦、鐵路配件廠和彙通票號的運轉,如今總算看到了曙光。
第二章票號銀流彙通海
石家莊南大街的彙通天下票號總號,此刻正是一天中最繁忙的時候。高大的櫃台後,賬房先生們撥弄算盤的聲音如同急雨,學徒們捧著賬本穿梭於各間廂房,空氣中彌漫著墨汁與老檀木的混合氣味。大掌櫃陳敬之戴著老花鏡,正在核對一疊來自天津分號的彙票,見蘇承宗進來,連忙起身相迎。
“承宗少爺,您可來了。”陳敬之指著桌上堆成小山的文書,“這是剛到的電報,山西祁縣的喬家票號想跟咱們做聯運,還有上海的彙豐銀行托人帶信,說願以六厘的利息拆借現款。”
蘇承宗拿起一封電報,指尖劃過上麵密密麻麻的碼子。戰爭期間,各地銀根緊縮,票號業務幾乎停擺,如今市場回暖,資金流動的需求如同久旱逢甘霖。彙通票號憑借蘇家幾代積累的信譽,迅速成為南北商貿的資金樞紐。
“喬家的聯運可以談,但條款要卡死,咱們不能吃虧。”蘇承宗將電報放下,“彙豐的借款先不急著答應,看看下個月的頭寸再說。煤礦和鐵路配件廠的回款這幾天就該到了,先把之前貸給山西商號的款子收回來一部分。”
陳敬之連連稱是,又壓低聲音道:“少爺,我聽說天津那邊新開了幾家‘銀行’,跟咱們票號搶生意呢。他們放款快,還搞什麼‘活期存款’,利息給得比咱們高。”
蘇承宗眉頭微蹙。他在英國時曾研究過現代銀行業務,知道這種基於股份製的金融機構與傳統票號的區彆。但他沒想到變化來得如此之快。“知道了,”他沉吟道,“你派人去天津仔細打聽,把他們的章程、利率都弄清楚。彙通屹立百年,靠的是信譽和穩健,不能自亂陣腳。”
正說著,門外傳來一陣喧嘩。幾個穿著工裝的工人抬著一個沉甸甸的木箱走進來,箱子上印著“井陘礦務局”的字樣。“大少爺,頭批煤款到了,現銀三千五百塊。”領頭的工人擦著汗說道。
蘇承宗看著白花花的銀元被搬進金庫,心中稍定。這些資金不僅能緩解企業的流動性壓力,更能為下一步擴張提供支持。他計劃用這筆錢更新煤礦的通風設備,同時在鐵路配件廠引進幾台新式車床。然而,當他的目光掃過櫃台前排隊兌換銀票的商人時,一絲隱憂卻悄然爬上心頭——那些商人中,有幾張陌生的麵孔,他們談吐間帶著南方口音,討論著“股份公司”和“市場調研”這些新詞。
第三章新興勢力初露芒
真正讓蘇承宗感到不安的,是一周後在天津北洋商場的偶遇。他去那裡考察新式百貨公司的運營模式,卻在一家名為“大昌機械”的商鋪前停住了腳步。櫥窗裡陳列著精巧的車床模型和設計圖紙,玻璃上貼著“承接鐵路配件定製,七日交貨”的廣告,旁邊還掛著幾張與京奉鐵路、津浦鐵路簽約的大幅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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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先生?真是稀客。”一個穿著西裝的年輕人從店裡走出來,笑容可掬地伸出手,“我是大昌機械的經理,姓李,李銘。久仰蘇家產業的大名。”
蘇承宗握了握手,對方手掌乾燥有力,眼神裡透著一股不容小覷的銳氣。“李經理客氣了,我隻是隨便看看。”他打量著這家裝修現代的店鋪,牆上掛著的組織結構圖和生產流程圖讓他感到陌生。
“蘇先生若是對鐵路配件感興趣,不妨進去坐坐。”李銘側身相讓,“我們剛接了津浦鐵路濟南段的訂單,需要五千套改良型魚尾板,用的是德國進口的錳鋼。”
蘇承宗心中一震。正太鐵路總局的五千套魚尾板訂單,他原本以為十拿九穩,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改良型?”他不動聲色地問,“不知貴公司的魚尾板有何特彆之處?”
李銘眼中閃過一絲得意:“蘇先生請看,”他指著櫥窗裡的模型,“我們的魚尾板采用了弧麵設計,契合度比傳統平板高百分之三十,還在關鍵部位增加了加強筋,使用壽命延長一倍。而且,我們用的是流水線生產,成本比傳統作坊低兩成。”
蘇承宗仔細看著模型,指尖輕輕劃過那些陌生的設計線條。他想起自家鐵路配件廠還是沿用幾十年前的老模具,靠工匠手工打磨,生產周期長,廢品率也高。李銘所說的“流水線”和“成本控製”,正是他在英國課本上讀到過的科學管理法。
“聽說蘇先生的工廠還在用熟鐵鍛造?”李銘的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挑釁,“現在業界都在用er轉爐鋼了,強度更高,價格還便宜。”
離開大昌機械時,蘇承宗的心情變得沉重。他原本以為戰爭結束,憑借蘇家的根基和人脈,市場自然會回到老路。卻沒想到,一群受過新式教育、掌握先進技術和管理方法的年輕人,已經在悄然改變遊戲規則。他們不再依賴關係網,而是靠產品創新和效率競爭,這種打法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威脅。
第四章管理革新與傳統桎梏
回到石家莊,蘇承宗立刻召集鐵路配件廠的王師傅和幾位老工匠開會。他將在天津看到的模型草圖攤在桌上,詳細描述了大昌機械的設計和生產方式。
“少爺,這弧麵設計不好做啊,”王師傅皺著眉頭,“咱們的鍛模都是平的,要改模具得重新開爐,費時費力。再說那錳鋼,咱沒試過,萬一鍛造不好,廢品率更高。”
一位老工匠也跟著搖頭:“是啊少爺,咱蘇家的魚尾板在正太鐵路用了十幾年,從沒出過問題,乾嘛要改呢?那些新來的毛頭小子懂什麼,說不定就是花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