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站在校園宣傳欄前，秋日的陽光透過梧桐葉的縫隙碎金般灑落，在她淺杏色帆布鞋上投下斑駁光影。宣傳欄上的老鄉會通知被剪成波浪形的彩色卡紙襯著，手寫的毛筆字蒼勁有力，"聚餐費用待定，自願參加"幾個小字用紅筆圈著，在一眾規整的打印通告裡顯得格外鮮活。
九月的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紙張邊緣，想起離家時大嫂塞進行李箱的桂花蜜，想起大姨父悄悄放進外套口袋的零花錢，想起外婆做的一包桂花糕，喉頭突然泛起一絲酸澀——這座偌大的城市裡，或許真該尋些熟悉的鄉音。
聽說這是大四學長學姐們延續了十年的傳統，每個省份都有專屬的老鄉會。九月閉上眼睛，想象著飯桌上此起彼伏的家鄉話，想象著有人會突然說起南市街頭巷尾的糖畫攤，會有人懂她對桂花糕的執念。
她想象著老鄉會上，大家圍坐在一起，分享著各自離家後的故事。或許有人會說起初到異鄉的迷茫，有人會講述在校園裡的奇遇，也有人會懷念家鄉的美食和親人。那些記憶裡模糊的鄉音，或許能在異鄉重新拚湊出完整的模樣。想到這裡，九月的心中湧起一股暖流，對即將到來的老鄉會充滿了期待。她暗暗告訴自己，一定要去參加，去尋找那份久違的歸屬感，去感受那份來自家鄉的溫暖。
周六傍晚，九月對著宿舍的全身鏡第三次調整襯衫領口。淡藍色的條紋襯衫是臨行前母親特意在百貨商場挑選的，細密的條紋間藏著幾朵刺繡小花，熨燙得平平整整，湊近還能聞到陽光曬過的暖香。她彎腰係緊新買的帆布鞋鞋帶，鞋尖還沾著包裝時的碎紙屑，像是不小心遺落的青春印記。
穿過三條街道，拐進老城區的巷子時，暮色已經漫上青瓦。石板路被歲月磨得發亮，縫隙裡還嵌著幾片枯黃的梧桐葉。雕花木門半掩著，紅燒肉濃鬱的香氣裹挾著此起彼伏的談笑聲撲麵而來，九月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那扇綴滿銅釘的木門。暖黃色的吊燈在天花板上投下柔和光暈，偌大的餐廳分成了熱鬨的大廳和幽靜的包廂，水晶吊燈在包廂區閃爍，隱隱傳來碰杯聲，而大廳裡長桌相連，已經坐滿了大半的人。
“嘿，這邊！”清脆的招呼聲從窗邊傳來。紮著高馬尾的王怡正朝她揮手，粉色美甲在暖光下像跳動的小火焰。九月走近時，發現桌上擺著個竹編小筐，裡麵是切好的酸嘢，青芒裹著辣椒粉，木瓜片泡在糖水裡，還點綴著幾片薄荷葉，酸甜香氣勾得人直咽口水。
“快坐快坐！”王怡眼疾手快地挪開椅背上搭著的牛仔外套，衣服上還彆著枚紫荊市地標建築的徽章，“我特意給你留的位置！”她的聲音帶著特有的軟糯尾音，像裹著蜜的糯米糍。
隨著暮色漸濃，大廳裡的人越聚越多。有人抱著一箱家鄉特產擠過過道，塑料袋裡的臘肉晃出誘人的油光；幾個學長抬著大桶紮啤，泡沫順著桶壁往下淌；角落裡的女生們正幫遲到的同學占座，椅子摩擦地麵發出吱呀聲。等最後一個人落座，桌上已經擺滿了熱氣騰騰的家鄉菜。糖醋排骨油亮的醬汁在燈光下泛著琥珀色光澤，濃稠的糖色裹著金黃的脆骨；酸菜魚的白霧模糊了對麵人的眉眼，紅亮的湯汁裡飄著花椒和乾辣椒……
“來，先碰個杯！”不知誰喊了一聲，幾十個杯子同時舉起，玻璃杯碰撞聲、瓷碗相觸聲，還有塑料杯的輕碰聲交織在一起。九月端著茶杯，聽著周圍突然響起的家鄉話，有南市人特有的卷舌音，也有紫荊市的軟糯腔調，甚至還有帶著漓江市尾音的爽朗笑聲。
鄰桌的學長夾起一塊紅燒肉，肉皮顫巍巍的，“這味道，和我媽做的一個樣！”他的話引發一陣哄笑，有人開始分享自己離家後最想吃的菜，有人吐槽食堂的飯菜，還有人掏出手機展示家鄉的照片。
周圍的喧鬨聲如同漲潮的海水，一波波漫過九月的耳膜。隔壁桌幾個男生正用帶著南市尾音的方言劃拳，"五魁首啊——六六順！"粗糲的嗓音裹挾著拍桌聲，震得碗碟上的湯汁都跟著微微發顫，連吊燈的光影都在牆上晃出虛影。
斜對角的女生們擠在手機屏幕前，突然爆發出銀鈴般的笑聲，有人笑出了眼淚，連忙抽紙巾擦拭，粉餅在眼下暈開淡淡的痕跡。就連上菜的服務員阿姨都操著濃重的鄉音，端著冒著熱氣的砂鍋在席間穿梭："小妹兒，再給你們加碗酸菜？這可是從老家運來的老壇貨！"
就在這時，有人端著酒杯從過道走來，玻璃杯裡的白酒泛著清亮的光。"來，老鄉們走一個！"醇厚的鄉音在席間回蕩，九月這桌的女生們慌亂起身，大多抓起茶杯代替酒杯，瓷杯相碰時發出清脆的聲響。
九月抿了口涼茶，餘光不經意掃向隔壁桌，呼吸卻突然卡在了喉嚨裡——那個穿著白色衛衣的男生側過臉，月光正好斜斜穿過窗欞，在他眼下投出扇形陰影，高挺的鼻梁和微翹的嘴角，竟與記憶裡陸川的模樣完美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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筷子上夾著的排骨"啪嗒"掉回碗裡，濺起的湯汁在桌布上暈開深色斑點。九月的耳畔突然響起蟬鳴，恍惚回到了在東市和陸川一起相處的夏天。此刻眼前的男生仰頭喝儘杯中酒，喉結滾動的弧度，睫毛顫動的頻率，都與記憶中的畫麵重疊，九月感覺心臟快得幾乎要撞破胸腔。
"你好，老鄉。"帶著酒氣的聲音突然響起。男生不知何時已經走到桌前，九月猛地回神，慌亂中抓起紙巾擦嘴。近看才發現，這人眉眼間終究少了陸川的溫柔，笑起來時虎牙比陸川的更尖銳，眼底還蒙著層酒意的霧氣。"我是機電學院大一的張遠。"他晃了晃空酒杯，"以後有事兒吱聲！"九月機械地點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生疼的觸感提醒著她：眼前人不過是個陌生的影子。
喧鬨聲突然又高了幾分，另一群男生簇擁著湧過來，九月被推搡著往內側挪了挪。後背抵上木椅背的瞬間，她撞上一道灼熱的視線。抬頭望去，門口倚著個穿黑色外套的男生，額前的劉海幾乎遮住眼睛，隻露出高挺的鼻梁和微微上揚的嘴角。兩人目光相撞的刹那，九月感覺臉"騰"地燒起來，像被突然點燃的火焰，慌亂低下頭時，餘光瞥見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你小子！愣著乾嘛呢！"有人朝門口喊了一聲。那個男生這才直起身子，邁著散漫的步子走過來。九月悄悄握緊了茶杯，陶瓷杯壁的涼意卻壓不住掌心的汗意。他走到桌前時，九月聞到了淡淡的薄荷香，混著若有若無的煙味——和陸川身上的皂角香截然不同。"都不介紹介紹？"他歪著頭看向九月，被劉海遮住的眼睛突然彎成月牙，"這位小學妹，看著麵生啊？"
散場時已是晚上十點，月光如同輕紗般籠罩著老城區，給青石板路鍍上一層柔和的銀邊。街邊的路燈散發出昏黃的光暈，將人們的身影拉得細長，在地麵上搖曳。餐廳裡依舊飄出零星的談笑聲，九月慢吞吞地將手機塞進包裡，目光追隨著三三兩兩散去的老鄉。
組織聚會的學長突然穿過還未散儘的人群，朝九月走來：“九月，這麼晚了，有沒有順路的老鄉？一個人走不安全。”九月連忙擺手，發梢隨著動作輕輕晃動：“我是西校區的，走十幾分鐘就到，真的沒事。”她話音剛落，一道清冽的男聲從身後傳來，驚得她微微一顫。
“我也是西校區的。”那個總在聚會上盯著她看的男生不知何時已走到近前，黑色外套拉鏈隻拉到胸口，露出裡麵印著遊戲角色的白色t恤，圖案上的人物舉著發光的武器，透著股張揚的酷勁。他抬手推了推差點滑落的劉海，看向學長：“學長，我順路送她。”
九月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把拒絕的話咽了回去。夜風裹著巷口小吃攤的香味拂過，是烤麵筋的焦香混著糖炒栗子的甜膩，她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走在前麵。帆布鞋踏在石板路上發出細碎聲響，每一步都像是在丈量尷尬的距離。身後傳來不緊不慢的腳步聲，與她錯開半步，像某種刻意保持的節奏。
路過紅綠燈時，九月瞥見信號燈隻剩最後三秒，立刻加快腳步往前衝，鞋跟在地麵敲出急促的噠噠聲。身後傳來一聲輕笑，帶著幾分調侃：“學妹，我又不是洪水猛獸。”她頓住腳步，臉頰發燙，餘光瞥見男生染成深棕色的頭發在路燈下泛著柔光，發尾微微翹起，隨著動作輕輕晃動，倒真有幾分遊戲角色的不羈感。
“我叫林楓。”男生突然上前一步，抬手擋住迎麵而來的風，寬大的手掌幾乎遮住了九月的視線。她手中的奶茶杯被穩穩托住，差點被吹翻的吸管重新立起。“計算機學院大一，漓江市的。”他說話時，嘴角勾起一個好看的弧度，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
九月低聲道謝，目光不經意掃過他的手腕。銀色手鏈在夜色中閃著微光，上麵串著枚小小的遊戲幣，邊緣還刻著細密的紋路。“看你樣子就不像理科生。”林楓突然開口，語氣帶著篤定。九月忍不住笑出聲，轉頭看向他，眼底藏著狡黠：“那你這樣的，倒像是逃課打遊戲的。”
“冤枉！”林楓誇張地捂住胸口，路燈將他的影子投在牆上，動作顯得滑稽又可愛，“我可是編程課代表，不過……”他故意拖長聲音，“把老師電腦搞死機那次純屬意外。”
隨著他的講述，兩人的腳步聲漸漸同步。九月聽著他帶著漓江市腔調的普通話，偶爾會把平舌音說成翹舌音，卻意外地親切。她發現，當他笑起來時，眼睛會彎成月牙，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陰影，和初見時那個眼神銳利的男生判若兩人。夜風拂過，帶來淡淡的薄荷香，混著他身上若有若無的洗衣液味道，竟讓這段原本尷尬的路程，變得不那麼難熬了。
直到宿舍樓前的梧桐樹下，林楓突然停下腳步。月光透過枝葉的縫隙灑落，在他肩頭織就銀白的網，半張臉隱在陰影裡，睫毛卻被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加個聯係方式？校園網打電話便宜。"他說話時喉結輕輕滾動，掏出手機的動作帶著少年人特有的局促，解鎖時大拇指不小心按到了相機，屏幕上突然亮起的閃光燈讓兩人都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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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盯著地上斑駁的樹影，帆布鞋無意識地碾著落葉。夜風卷起一片枯黃的梧桐葉，擦過她的腳踝。遠處操場傳來夜跑學生的腳步聲，一下下叩擊著寂靜的夜色。她想起聚餐時林楓幫她擋住奶茶杯的手，想起他講漓江故事時眼睛裡的光，最終輕輕吐出一串數字。
看著林楓低頭認真輸入的模樣，九月鬼使神差地說："其實...你發型真的要修剪一下了，特彆像小混混的那種……"話音未落，林楓猛地抬起頭，眼睛瞬間亮起來："怪不得你剛才都不想理我！我還以為是我哪裡得罪你了！"他抬手抓了抓頭發，發梢掃過耳際，"這可是我特意留的造型，遊戲裡的大神都這麼打扮！"
"叮——"宿舍阿姨的催促聲從樓上傳來，尖銳的哨音劃破夜空："小姑娘們快點回寢！要關門了！"林楓朝樓上揮了揮手，又轉身看向九月，嘴角勾起熟悉的弧度："記得通過好友！要是敢賴賬，我天天在食堂堵你！"他倒退著往回走，影子在路燈下忽長忽短，最後揮了揮手，轉身消失在拐角處。
九月站在原地，望著空蕩蕩的小路發呆。手機突然在口袋裡震動起來，是陸川發來的消息："今天工作好累，但想到你就又有動力了。"屏幕冷光映著她的臉，她笑著回複，指尖在屏幕上停頓許久，最終隻發了個可愛的表情包。梧桐葉沙沙作響，遠處傳來吉他彈唱的聲音，混著若有若無的花香，她攥緊手機，轉身走進宿舍樓溫暖的燈光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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