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時三刻,晨霧還未散儘,朱樉踏著露水穿過奉天門。
禦道兩側的青銅仙鶴在薄霧中若隱若現,他抬手整了整袖子,甲胄下的內襯已被汗水浸透——昨夜與朱標秉燭長談,早已料到今日必有一場激烈爭論。
推開禦書房雕花木門的瞬間,檀香混著墨汁氣息撲麵而來。朱元璋斜倚在蟠龍椅上,龍袍隨意地敞著領口,露出脖頸處猙獰的舊傷疤。
朱標身著月白常服,正將一份奏疏遞給左側的李善長,青玉腰帶在晨光中泛著溫潤光澤。十二位內閣大臣分兩列肅立,蟒紋補服與朱漆書架上的《資治通鑒》交相輝映。
"來了?"朱元璋將茶盞重重擱在案頭,"咱剛和李相國他們議到藩王出鎮的事。"
他目光如鷹隼般掃過朱樉,"北元王庭都被你掀了個底朝天,現在該輪到你那些弟弟們建功立業了。"
李善長撚著雪白胡須,金絲眼鏡後的目光意味深長:"秦王殿下此前提議的"誰打下來的地盤歸誰",臣以為太過冒險。
若藩王擁兵自重,恐生尾大不掉之患。"話音未落,禮部尚書楊憲已接口:"且大軍借調需耗費錢糧無數,朝廷庫存尚未充盈......"
朱樉上前半步,玄靴踏在青磚上發出悶響:"諸位大人可知,漠北草原上至今還有殘餘部族蠢蠢欲動?"
他猛地扯開披風,露出內襯上斑駁的箭傷,"末將這道傷,是去年在烏蘭布通遭遇北元遊騎突襲留下的。若不趁勢擴張,等他們養精蓄銳......"
"放肆!"朱元璋突然拍案而起,震得案頭鎮紙跳了三跳,"在這兒輪不到你教訓大臣!"殿內空氣驟然凝固,唯有簷角銅鈴在風中發出微弱的叮當聲。
朱標急忙起身扶住父親顫抖的手臂:"父皇息怒。"
他轉向朱樉,目光中帶著兄長特有的責備,"二弟,李相國所言不無道理。當年宋太祖杯酒釋兵權,正是為防藩鎮割據。"
"可大哥,此一時彼一時!"朱樉解下腰間佩刀重重拍在案上,寒刃映出眾人驚變的臉色,
"咱們兄弟誰不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若連自家人都信不過,還談什麼大明江山?"他的聲音在空曠的書房裡回蕩,驚飛了窗外棲息的寒鴉。
戶部尚書周德興擦了擦額頭冷汗:"即便要出兵,糧草軍械調配也需時日。
上次北伐損耗的三十萬石糧食,至今尚未補齊......"
"錢糧的事,末將願以秦王府私產作保!"朱樉扯開衣襟,露出鎖骨處猙獰的刀疤,
"這道疤是為救藍玉將軍留下的。咱們兄弟在戰場上可以把後背交給彼此,難道在朝堂上反倒要互相猜忌?"
殿內陷入死寂。朱元璋盯著兒子胸前的傷疤,恍惚間又看見二十年前,那個攥著生鏽短刀跟在自己身後的少年。
朱標悄悄捏緊袖中帕子——他太清楚二弟的脾氣,若不是心中憋著一團火,絕不會如此頂撞群臣。
"依我看,"沉默許久的徐達之子徐輝祖突然開口,他的獅蠻帶扣在燭光下泛著冷光,"藩王出鎮可分三步走。
先派小股精銳試探,摸清敵情後再大舉進軍。"此言一出,幾位武將出身的大臣紛紛點頭。
"但如此一來,戰線勢必拉長,"翰林學士劉三吾推了推圓框眼鏡,"若敵軍堅壁清野,我軍糧草如何接濟?"
朱樉冷笑一聲:"大人怕是忘了,漠北草原最不缺的就是牛羊。咱們可以效仿元人,以戰養戰!"
他從袖中掏出一卷羊皮地圖,"這是末將在北元王庭繳獲的,上麵標有三十六個水草豐美的牧場......"
"夠了!"朱元璋突然大喝,震得梁間積灰簌簌而落。他抓起案頭奏折狠狠摔在地上,
"你們當打仗是兒戲?說打就打,說撤就撤?"老人劇烈咳嗽起來,朱標慌忙上前為他捶背,掌心感受到父親佝僂的脊背在顫抖。
書房內氣氛降至冰點。朱樉望著父親蒼白的臉色,突然想起出征前夜,老人偷偷往他行囊裡塞的那包驅寒草藥。
喉頭像是被戰馬嚼環勒住,所有辯駁的話都化作了沉默。
"陛下,"李善長顫巍巍地跪了下來,"老臣以為,太子殿下仁德,或許能有兩全之策。"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朱標身上。他深吸一口氣,緩步走到輿圖前,指尖撫過代表大明疆域的朱砂紅:"二弟所言,是開疆拓土的虎狼之策;
諸位大人所慮,乃守成安邦的萬全之計。"他轉身時,月白長袍在穿堂風中揚起,"隻是如今大軍剛剛北伐歸來,將士們衣甲未解,馬未卸鞍......"
他的聲音漸漸哽咽:"兒臣昨日去校場,看見許多士兵的孩子在營外等候。他們的父親已經半年沒有回過家了......"朱標望向朱樉,眼中滿是懇切,"二弟,你也是父親了,應當明白這種牽掛。"
朱樉的手不自覺地摸向懷中——那裡藏著尚炘和尚槿的繈褓布。
昨夜女兒攥著他手指不肯鬆開的觸感,此刻突然清晰地湧上心頭。
"兒臣懇請父皇,"朱標重重跪了下來,"讓藩王們都回南京過年。等開春後,咱們再從長計議。"
他的額頭貼在冰涼的青磚上,聲音裡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這不僅是為了將士休整,更是為了讓天下人知道,我朱家兄弟,永遠是一家人。"
朱元璋望著長子挺直的脊背,忽然想起朱標六歲那年,自己在戰火中抱著他狂奔的場景。
那時的孩子嚇得直哭,如今卻已能撐起整個朝堂。老人的眼眶微微發熱,伸手去扶朱標時,發現自己的手竟在顫抖。
"就依標兒所言。"朱元璋的聲音難得地沙啞,
"傳令下去,讓在外的藩王年前都回南京。"他掃視一圈群臣,"至於藩王出鎮之事,年後再議!"
散朝時,殘陽將禦書房的飛簷染成血色。朱樉走在最後,望著兄長與父親並肩遠去的背影,突然明白朱標看似退讓的提議,實則是最巧妙的平衡之術。
微風卷起他的披風,卻吹不散心中泛起的暖意——或許正如大哥所說,有些仗,不必急於一時;有些團圓,才是真正的江山永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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