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皇後突然坐直身子，鬢邊的珍珠步搖隨著動作輕晃，在燭光下濺起細碎的銀光。
她目光灼灼地盯著朱元璋，又轉向朱標，語氣裡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其它我不管，反正阿依娜這孩子來到應天你們父子倆要補償人家！"
話音落下，殿內的空氣仿佛都凝滯了一瞬。
朱元璋抬手拍了拍妻子的手背，卻被她一把甩開。"妹子，你瞧你急的！"他賠著笑，龍袍上的金線蟒紋隨著動作起伏。
"不就是補償？咱讓人備十箱江南雲錦，再挑幾個巧匠打造翡翠頭麵，保管把那丫頭打扮得漂漂亮亮！"說著，他還朝朱標使眼色，示意兒子幫腔。
朱標立刻會意，上前半跪在地，執起母親的手輕輕按在自己掌心："母後所言極是。兒臣定會吩咐禮部，按親王正妃之禮籌備迎娶。
待阿依娜姑娘進京，便先安排她入住最清幽的長春宮，宮中最好的嬤嬤、繡娘都由她挑選。"
他聲音溫厚，眼中滿是誠懇，"再者，苗疆風物獨特，兒臣會命人修建苗式園林，讓她在應天也能感受家鄉氣息。"
馬皇後卻依舊眉頭緊鎖，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腕間的玉鐲——那是朱元璋登基後，將當年典當的聘禮重新贖回所製。
"補償不是靠這些金銀珠寶！"她聲音發顫，想起自己幼年喪母、顛沛流離的日子。
"阿依娜小小年紀遠離故土，又被卷入皇室紛爭......"說到這裡，她的眼眶微微泛紅，"咱們都是做父母的，怎可讓這孩子受委屈？"
朱元璋神色一凜，伸手將妻子攬入懷中。當年戰場上叱吒風雲的帝王，此刻聲音卻格外輕柔："妹子，咱懂。"
他望著宮窗外高懸的明月，想起自己早夭的女兒，心中泛起一陣酸澀，"等阿依娜入京時，咱就下旨，封阿依娜為和碩郡主，賜她金冊、儀仗。往後在應天，誰也不敢欺負她！"
朱標也跟著重重叩首："母後放心，兒臣定會將阿依娜當親女兒看待。
待她與允熥成婚後，定讓允熥立她為正妃，一生一世護她周全。"他抬頭時，額間已沁出薄汗，卻依舊目光堅定。
馬皇後看著眼前的父子倆如此鄭重承諾，緊繃的肩膀終於放鬆下來。她輕輕拭去眼角的淚，嗔怪道："就會哄我。若是讓我知道你們食言......"
話音未落，朱元璋已笑著捂住她的嘴："不敢不敢！咱朱家的媳婦，自然要風風光光、體體麵麵！"殿內氣氛頓時緩和，唯有窗外的夜風，攜著桂花香氣，輕輕拂過三人相偎的身影……
竹樓裡的油燈在穿堂風中明明滅滅，朱允熥盯著案上阿依娜剛見麵時送給他的骨哨，指腹反複摩挲著上麵凹凸的蠱紋圖騰。
窗外傳來三十六寨方向隱約的號角聲，他猛地攥緊銀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那個總愛用苗語哼著小調的姑娘，此刻正獨自穿行在瘴氣彌漫的密林深處。
"大帥！"玄色勁裝的不良人如鬼魅般從梁間倒掛而下，麵具下的聲音帶著金屬般的冷硬，"蠱王派人聯絡赤水河三十六寨，似在籌備......"
"不必理會。"朱允熥抬手打斷，聲音低沉得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出來的。他起身時，繡著暗紋的衣擺掃過案角，將桌上的銀鈴震的嗡嗡響。
"讓他們折騰，寨老們的心思，還逃不過本帥的眼睛。"燭火突然劇烈搖曳，在他臉上投下猙獰的陰影。
不良人正要退下，卻見朱允熥伸手摘下臉上的麵具。月光透過竹篾縫隙灑進來，照亮他額間因憂慮而緊蹙的紋路，還有那雙閃過淩冽目光的眸子。
麵具扣在桌上時發出清脆的聲響，驚飛了梁間棲息的夜梟。
朱允熥打開雕花木箱，取出疊得整整齊齊的靛藍苗衣。
粗布上還殘留著阿依娜身上特有的香草氣息，他手指撫過衣襟處細密的盤扣——那是她親手縫製的，針腳雖不工整，卻比宮裡繡娘的活計更讓人心顫。
苗刀出鞘時寒光凜冽，刀柄上纏著的紅綢已有些褪色，那是阿依娜用自己的頭巾裁的。
夜色漸濃，竹樓外傳來巡邏的腳步聲。朱允熥將苗刀斜挎在腰間，最後看了眼案上堆積的密函。
火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與牆上懸掛的苗疆地圖重疊在一起。
當第一聲更鼓響起時，他如狸貓般輕巧地躍出竹窗，銀質腳鈴在黑暗中發出細碎的輕響——那是阿依娜偷偷掛在他靴帶上的，說是苗家規矩，能護心上人平安。
密林深處，瘴氣如輕紗彌漫。朱允熥踩著潮濕的腐葉疾行，月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樹冠，在他身上灑下斑駁的光點。
腰間苗刀隨著步伐撞擊，發出若有若無的清鳴，恍惚間，他仿佛又聽見阿依娜在耳畔哼唱的古老歌謠："月照青山路，情郎踏月來......"
晨光刺破薄霧時，竹樓外突然響起沉重的腳步聲。巴沙握著陶碗的手一頓，昨夜議事時被燭火燎焦的袖口還帶著焦糊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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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看見兩個戴著麵具的不良人抬著檀木箱出現，箱角的銅包邊在朝陽下泛著冷光，他喉嚨裡不由得發出一聲警惕的悶哼。
"這是？"老人布滿皺紋的手按上腰間斷笛，渾濁的眼睛盯著箱子縫隙滲出的油跡。
躲在他身後的阿朵攥緊褪色的苗繡裙擺，發間的銀鈴因害怕而輕顫。
"大帥吩咐，給小阿妹的見麵禮。"為首的不良人聲音像淬了冰，抬手掀開箱蓋的瞬間，濃鬱的甜香混著草藥氣息撲麵而來。
巴沙與巫黎對視一眼，隻見檀木箱分作兩層：左側鋪著防潮的芭蕉葉，碼放著整齊的牛皮紙包——深褐色的酸角糕裹著椰蓉，油亮的蕎餅上撒著烤芝麻，還有用桐油紙層層包裹的煙熏牛肉乾，邊緣結著暗紅的糖霜。
"這是......酸角寨的桂花蕎餅？"巫黎突然出聲，指尖撫過牛皮紙上暗紋，那是隻有寨老才能使用的圖騰印記。
右側的隔層墊著柔軟的棉絮，竹編的蛐蛐籠旁擺著木質轉陀螺，漆成靛藍色的竹蜻蜓翅膀上，還繪著栩栩如生的苗疆蝴蝶。
最底下壓著塊裹著蠟封的油紙，拆開後露出串彩色的蠟染香囊，每隻香囊上都繡著不同的吉祥紋樣。
阿朵不知何時探出腦袋，圓溜溜的眼睛盯著那串香囊挪不開視線。巴沙粗糙的手掌拂過箱底，摸到夾層裡壓著的信箋邊緣，卻最終隻是輕輕合上箱蓋。
晨風卷著箱內的甜香掠過竹樓，遠處傳來三十六寨的晨號，混著阿朵驚喜的輕呼，在苗疆的晨霧裡蕩開層層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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