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如輕紗般籠罩著密林，朱允熥將最後一塊風乾牛肉塞進阿依娜掌心，苗刀出鞘削斷橫亙在眼前的荊棘。
露水順著刀刃滴落，在潮濕的腐葉上砸出細小的坑窪。
他回頭望去，阿依娜正踮著腳躲避藤蔓，發間的銀鈴在晨光裡搖晃出細碎的銀光。
“你說你能感應到聖蠱？”朱允熥伸手拽住她險些被勾住的裙擺，指尖觸到布料下結痂的傷口，動作微微一頓。
阿依娜仰起臉，睫毛上還凝著未散的霧氣，琉璃般的眼睛映著頭頂斑駁的光斑：“對！”她忽然湊近，身上特有的香草氣息混著篝火餘味撲麵而來。
“我小的時候阿爸總把自己關在密室，說裡麵藏著能保三十六寨平安的寶貝。”
朱允熥挑眉，目光掃過她泛紅的耳尖。阿依娜吐了吐舌頭，繼續說道：“有次趁他去議事，我從狗洞鑽進去，就瞧見了裝在玉匣裡的聖蠱！”
她的聲音裡帶著孩童般的雀躍，“那蟲子渾身泛著珍珠光澤，翅膀一動就像撒了把金粉。
從那以後，隻要阿爸前腳出門，我後腳就揣著花蜜去喂它。”
林間忽然傳來一聲山雀的啼叫，驚飛了樹梢的露珠。
朱允熥蹲下身，幫她係緊散落的鞋帶，餘光瞥見她裙擺下晃動的銀鈴——那是昨夜他悄悄修好的，每隻鈴鐺裡都藏著能驅散瘴氣的藥粉。
“這些年它與你親近了很多？”他起身時故意壓低聲音，溫熱的呼吸掃過她發燙的耳垂。
阿依娜慌忙後退半步，卻撞上身後的樹乾：“當然！現在就算隔著十裡地，我也能感覺到它翅膀扇動的頻率！”
她伸出纖細的手指，指向西南方向，遠處的山巒在晨霧中若隱若現。
“就在那邊！不過……”少女突然皺起眉頭，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腕間的銀鐲，“最近感應到的波動有些奇怪，聖蠱好像很不安。”
朱允熥神色一凜，想起密函裡關於蠱王異動的記載。他摘下腰間的水囊遞給阿依娜，喉結滾動著咽下不安：“走，去看看。”
說話間，他已經抽出苗刀劈開前方的藤蔓，刀刃劃過之處，沾著露水的葉片紛紛墜地。
阿依娜小跑著跟上，發間的銀鈴與他腰間苗刀的輕鳴，在寂靜的山林裡交織成細密的網。
朱允熥劈開攔路的枯藤，碎石混著腐葉在刀刃下飛濺。
阿依娜踩著他踏出的路徑小跑跟上，裙擺掃過沾滿青苔的岩壁，驚起一群閃著幽藍光澤的螢火蟲。
“小鍋鍋，你知道聖蠱為什麼能牽動整個苗疆嗎？”她忽然開口，聲音被山風揉碎成斷斷續續的絮語，“相傳千年前，苗疆大旱，連最深處的暗河都乾涸了……”
晨霧漸漸散去，陽光穿透層層疊疊的樹冠，在阿依娜發間鍍上金邊。
她仰起臉，瞳孔裡倒映著盤旋的蒼鷹：“那時有位神女，用自己的心頭血澆灌枯井，從井底爬出的金蠶便成了聖蠱。
它所到之處，草木重生，瘴氣消散，連毒蛇猛獸都俯首稱臣。”
說到這，她突然蹲下身子，指尖輕撫過岩石上蜿蜒的蟻群，“但聖蠱的力量太可怕了，有人想用它操控百蟲，有人想借它稱霸整個苗疆……”
朱允熥的腳步頓了頓。他想起密檔裡泛黃的記載——至正年間，苗疆曾爆發過一場持續十年的血戰，遍野的屍體被蠱蟲啃噬得隻剩白骨，連河流都被染成赤紅色。
“後來呢？”
阿依娜撿起一塊鵝卵石，在岩壁上劃出歪歪扭扭的圖案：“神女臨死前留下預言，說聖蠱每隔百年便會蘇醒，隻有真正的聖女才能馴服它。
但人心比蠱蟲更貪婪，曆代寨主都想把聖蠱據為己有。我阿爸……”
她的聲音突然哽咽，石筆在岩壁上劃出刺耳的聲響，“他明明知道聖蠱是禍端，卻不得不守著這個秘密，生怕被心懷不軌的人搶走。”
林間忽然響起尖銳的鳥鳴，朱允熥猛地將阿依娜拽到身後。
苗刀出鞘的寒光中，他看見數十隻毒蠍從樹根爬出，尾刺泛著詭異的紫黑色。
阿依娜卻輕輕按住他的手腕，指尖凝著淡金色的蠱光：“彆殺它們，這些小家夥被人下了引蠱咒。”
她咬破指尖，血珠滴落在地的瞬間，毒蠍竟齊刷刷調轉方向，鑽進了灌木叢。
“看到了嗎？”她甩了甩流血的手指，笑得有些蒼白，“聖蠱的力量一旦被濫用，連最弱小的蟲豸都會變成殺人凶器。更可怕的是……”
她壓低聲音，湊近朱允熥耳畔，溫熱的氣息帶著鐵鏽味，“有人說，若將聖蠱與聖女的心頭血一同煉化，再植入活人體內，就能造出刀槍不入的怪物。
十年前的血蠱慘案，就是有寨主抓了三個無辜少女……”
朱允熥的後背突然滲出冷汗。他想起不良人送來的急報——秦王密庫裡，正關著幾個被鐵鏈貫穿琵琶骨的苗疆女子，她們胸口都紋著半隻未成形的金蠶。
“所以你阿爸才會被……”話未說完，他便生生咽了回去。
阿依娜的肩膀劇烈顫抖，發間銀鈴撞出破碎的聲響：“對，他們說我阿爸私藏聖蠱，勾結外敵，可那些人明明才是想把聖蠱煉成殺人兵器的魔鬼！”
山風卷著枯葉掠過兩人交疊的影子，遠處傳來沉悶的雷聲。
朱允熥將阿依娜顫抖的手塞進自己袖中，觸到她掌心密密麻麻的繭——那是常年練習控蠱留下的痕跡。
“彆怕，”他望著西南方向翻滾的烏雲，苗刀在日光下映出森冷的光，“隻要我在，沒人能再用聖蠱害人。”
阿依娜突然踮起腳尖，在他臉頰輕輕一吻：“小鍋鍋，你知道嗎？聖蠱的眼睛會變色，開心時是金色，憤怒時就會變成血紅色。我最後一次見它，它的眼睛紅得像要滴出血來……”
話音未落，西南方向突然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整片山林都跟著震顫起來。
朱允熥攬住她的腰躍上樹梢，隻見遠處天際騰起一團詭異的紫霧，霧中隱約傳來金蠶振翅的嗡鳴，如同死神的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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