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蟬鳴還未散儘,青溪村的秋天就已經來了。
清晨的薄霧像一層紗,輕輕籠著田野。
稻穗沉甸甸地垂著頭,在晨風裡輕輕搖晃,仿佛在向夏天告彆。
田埂邊的野菊花開得正盛,金黃的花瓣上還沾著露水,在朝陽下閃閃發亮。
遠處的楓香樹林已經染上了第一抹紅,風一吹,幾片早紅的楓葉打著旋兒落下,飄進青溪河裡,順著水流慢慢漂遠。
——這是1982年的秋天,青溪村的第五個包產到戶的豐收季。
夏天的青溪河漲成了鏡麵般的湖泊,如今水位退去,露出光滑的鵝卵石河床。孩子們光著腳丫在淺灘上撿田螺,而大人們則彎著腰,在金黃的稻浪裡揮舞鐮刀。
邵鈺蹲在田埂上,指尖撥弄著一株稻穗,忽然想起十四年前的夏天——她和陳河、邵庭還在這條溪邊玩捉迷藏。
而現在,稻穗沉得壓彎了腰,就像他們各自的人生,終於迎來了最飽滿的季節。
村口的老槐樹上,大喇叭正播著《在希望的田野上》,電流雜音裡夾雜著村支書興奮的喊話:“同誌們注意啦!包產到戶第五年,咱青溪村早稻畝產破八百斤——”
秋日的暖陽傾灑而下,將那成片金黃的稻穀映照得愈發璀璨奪目,遠遠望去,恰似一片波光粼粼的金色海洋。
邵鈺利索地紮著高高的馬尾辮,身姿矯健地穿梭在這片“海洋”之中,手中緊握著木耙,正一絲不苟地翻曬著穀子。
身旁的王秀蘭笑著打趣道:“喲,瞧瞧咱們家這準大學生,還會乾這粗活啦?”
邵鈺抬手抹了抹額頭沁出的汗珠,無奈地笑了笑,說道:“娘,您可彆這麼早就給我慶祝呀,我這錄取通知書還沒影呢。”
王秀蘭依舊笑得合不攏嘴,擺了擺手道:“咱家丫頭這麼優秀,肯定能考上!行了行了,你彆忙活了,今晚你哥就從縣城趕回來啦,你就把心放回肚子裡吧。”
邵鈺聞言,不禁輕“咦”了一聲,略帶驚訝地說道:“這麼巧啊?陳河也是今天回來呢。”
邵鈺腦海中瞬間浮現出陳河那熟悉的麵容,她的眼神裡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王秀蘭依舊笑嗬嗬的,解釋道:“哎呀,明天可是小河的生日,他肯定想著和你們兩個小夥伴一起過呢。”
在她心裡,陳河就如同自己的半個兒子,三個孩子之間的情誼,她都看在眼裡。
邵鈺聽了,默默垂下眼簾,沒有作答。
她心裡清楚,陳河這次回來,恐怕更多的是想讓哥哥給他過生日。
早在一年前,她就看透了陳河對哥哥那份特殊的感情,隻是她早已不再是那個懵懂莽撞的小姑娘,如今的她,長大了,也有了眼力見兒,深知這種感情在當下還難以被世人所接納。
於是,她選擇將這份知曉深埋心底,裝作若無其事。
放眼望去,眼前這忙碌而熱鬨的秋收景象,意味著一家人又能歡聚一堂了。邵鈺的心中湧起一股暖流,她仰起頭,望向遠方,輕聲呢喃:
“哥哥,我好想你啊。”
夏天的夜晚,他們曾在油菜花田裡捉螢火蟲,把微光裝進玻璃瓶。而現在,秋天的傍晚,漫山遍野的楓葉恰似天邊燃燒的晚霞,紅得奪目,紅得醉人,為這蕭瑟的秋日添了幾分熱烈。
邵庭就是在這時候回來的。
他跳下縣城最後一班客車,手裡拎著鼓鼓的編織袋——裡麵裝著給爹娘的禮物,給邵鈺的鋼筆,還有一條深藍色的領帶,標簽都沒拆。
其實,回想起三年前的那場高考,邵庭心中五味雜陳。
那時的他,打算按部就班開啟大學生活,卻未曾料到,自己的錄取通知書竟被人惡意冒名頂替。
718d曾向他剖析過緣由,像他這般出身平凡、成績又穩定優異的“乖學生”,往往容易成為那些心懷不軌之人的目標,隻因他們篤定邵庭家中無權無勢,難以追究。
邵庭倒是無所謂上不上大學,算上小世界的經曆,他已經參加過兩次高考了,如今,他更傾向於嘗試做生意,既能為家裡補貼開支,又能開辟出一條彆樣的人生道路。
況且,他知道陳河內心的倔強,陳河並不願過多花費趙宇老師的錢。
然而,邵庭始終難以忘懷,那次陳河得知真相後的瘋狂舉動。
平時總是陰鬱沉默的陳河,竟被憤怒衝昏頭腦,差點將他的班主任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