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庭睜開眼時,天光已透過茜紗窗漫了滿室。
他眨了眨眼,視線逐漸聚焦——床頂繡著繁複的纏枝蓮紋,帳角懸著的鎏金香球輕輕晃動,散著安神的沉水香。
“啊......”
邵庭隻覺得腦子昏昏沉沉,他下意識想喚人,喉嚨卻仍像塞著棉絮,隻溢出嘶啞的氣音。
出聲後,床邊立刻傳來衣料摩擦的窸窣聲,他轉頭,看見周璟安猛地從圓凳上站起,圓凳都被他的力氣帶著“哐當”一聲翻倒在地上。
“庭兒!”
周璟安的眼睛亮得驚人,像是夜空中突然炸開的煙火,可那光彩卻轉瞬即逝。
他後退半步,垂下眼睫深深作揖:“臣這就去稟告貴妃娘娘。”
邵庭茫然地伸出手,指尖剛要碰到周璟安的袖口,對方卻像被火燙到般猛地縮回手。
那截衣袖從他掌心滑走時,帶起一陣微涼的風。
“......”
殿門開合的聲音驚飛了簷下的麻雀。
邵庭盯著自己空落落的掌心,那裡還殘留著周璟安袖口熏衣的淡鬆香。
六年來第一次,他的伴讀沒有在他生病醒來時第一時間遞上溫熱的蜜餞,沒有溫柔又絮絮叨叨說著“殿下要蓋好被子”,更沒有任由他拽著衣袖隨意發泄脾氣。
——不對勁。
他強撐著坐起身,錦被滑落時露出纏滿紗布的腰腹。
溺水時的記憶碎片般湧來:冰涼的湖水,李嬪冷漠的臉,還有......周璟安滾燙的淚水砸在他頸窩的觸感。
珠簾突然被掀開,汐貴妃帶著一身夏日的熱氣疾步而來。
“庭兒!”她一把將邵庭摟進懷裡,珊瑚步搖的流蘇掃過他的臉頰,“你要嚇死母妃嗎?”
邵庭嗅到母親袖口沾染的檀香——是宮裡禮佛專用的那種,而不是她一貫用的蘭草香。
想必在他昏迷的日子裡,母妃一定非常著急吧。
他壓下心底對周璟安行為的疑惑,乖巧地靠在汐貴妃肩頭,任由她將溫熱的藥茶喂到自己唇邊。
茶湯氤氳的熱氣中,他忽然瞥見母親眼底閃過一絲猶豫。
“庭兒,”汐貴妃的指尖撫過他的發頂,“有件事母妃必須告訴你。”
她深吸一口氣,聲音儘量放輕:“陛下已下旨......為你與周璟晟賜婚。”
“噗——”
那不是愛人這個世界的大哥嗎?那個少年老成的將軍?
邵庭差點一口茶噴在錦被上,他手忙腳亂地去抓案上的毛筆,蘸墨時濺得袖口全是黑點:「怎麼是周大哥?他整整比我大九歲!」
“年歲算什麼?”汐貴妃用帕子擦去他唇邊的水漬,語氣溫柔卻不容置疑,“你父皇今年還要重新開始選秀,新入宮的娘娘們怕是比你大兩三歲的都有。”
邵庭又震驚了,父皇不是從不選秀嗎?
到底在他昏迷的時候,這個世界變了多少?
邵庭的筆尖恨不得狠狠戳進宣紙:「可周大哥與我根本不熟!為什麼父皇會下這樣的旨意!」
“正因不熟才好。”汐貴妃突然攥緊他的手,“周家滿門忠烈,璟晟又是陛下心腹。有他護著你,母妃才能安心......”
她的聲音哽咽了,“你知道璟安救你上岸時,你已經失去了呼吸,嘴唇都青紫了嗎?”
“你要怪的話,就責備母妃吧,這旨意是我向你父皇求來的。”
“庭兒,我沒辦法接受失去你,哪怕要你永遠以公主的身份活著。”
邵庭怔住了。
母親向來從容的眉眼此刻爬滿細紋,像是一夜之間老了十歲。
他忽然想起係統曾說的“原身溺亡結局”,一股寒意順著脊背竄上來。
他低頭寫字的手在發抖:「母妃,那璟安呢?」
“璟安現在畢竟是你未來小叔子。”汐貴妃彆過臉去整理藥碗,“從今日起,他會搬去西側殿......你們該避嫌了。”
“他作為伴讀會陪伴你到16歲,之後就要擇吉日讓你與璟晟成婚了。”
好吧,他總算知道周璟安為什麼對他態度那麼奇怪了。
邵庭猛地掀開錦被,他赤著腳跳下床,隨手抓起屏風上的外袍披上,發絲還散亂地黏在脖頸間。
汐貴妃驚呼著去攔,卻隻抓住一截從他指間滑走的衣袖。
“庭兒!你身子還沒好全——”
回答她的是被撞得搖晃的珠簾。
邵庭跑過回廊時,驚得掃灑的宮娥們跪了一地。
他隨手抓住個內侍,在對方掌心草草寫下「周璟安」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