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四月,太陽一出來,鐵皮市場裡便悶得像個蒸籠。
李向東繞著電子街晃了一圈,邊走邊看。這地方比早市還熱鬨,整條街密密麻麻全是鐵皮棚子搭的鋪位,鋪麵前堆著收音機、bp機殼、電池、電線、電表、仿表……各攤各色,吆喝聲、議價聲、拖貨聲夾雜著,不少攤主乾脆赤膊上陣,脖子上搭塊毛巾,喊聲像打仗似的。
他兜裡的錢不多,沒舍得吃館子,在街邊一個推車攤買了個包子——包子皮發得老高,咬開裡頭隻有點蔥花和肉末,肉可能還不全是豬的。
“來來來,買個bp機啦,裝得像老板!一百八一個,走過路過彆錯過啊——”
“兄弟,電池要不要?新貨,五毛一對!”
“靚仔,幫忙搬箱貨,五塊錢搞掂!”
李向東站在人流邊上咬著包子,心裡卻不是看熱鬨——他看的是貨、聽的是行話、記的是價。眼睛不動聲色,腦子卻一直在轉。
他正準備往回走,忽然看到前方一個鋪子門口,貼著一張卷邊的白紙。
“招幫手,識字,會數賬優先,月薪一百五,包中飯。”
紙張是漿糊貼的,已經被陽光曬得泛黃,邊角被風吹得微微卷起,紙上的筆跡有些暈開,像是用水筆寫的,歪歪扭扭,卻還能認得清楚。
他腳步停了下來,眼神落在那間鋪子上。
鋪子不大,不像一般鐵皮攤那麼簡陋,倒像是原來哪棟樓改造的一間門麵,門口釘了個破招牌,寫著“洪記電子”,但“記”字的一撇掉了,仿佛在宣告這是個連門臉都沒工夫管的小本鋪子。
門口支著兩隻紙箱子,一隻裝著耳機線,還有一箱是bp機殼,外包裝全拆了堆著,灰撲撲的。
邊上蹲著個戴眼鏡的小年輕正數貨,不時還回頭朝鋪子裡喊:“二叔,這袋電池怎麼記?”
鋪子裡坐著個中年人,五十出頭,穿著褪色格子短袖,瘦得像是乾了二十年活計的人,鼻梁上架著副老花鏡,一邊撥算盤一邊夾著煙,動作乾脆利落,像是天天乾這些已經不用思考了。
李向東眼裡閃了一下光。
這鋪子不像彆人那種“擺地攤”模式,更像是個穩定經營的小型供貨點,而且貨種齊全,結構清晰——這種地方,能學到點真東西。
他將包子紙團好扔進旁邊垃圾簍,拎起帆布包,抬腿走了過去。
玻璃櫃台後坐著個五十來歲的中年男人,身形精瘦,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格子短袖,手腕上的老式電子表蒙著一層刮痕。
他一手夾煙,一手撥著算盤,指尖敲珠的節奏很穩,眼神卻沒離開賬本,那算盤珠子一串串敲得脆響。
李向東走近,站定,看了一眼那張卷邊的招工紙,又抬頭開口:“老板,這招人還算數嗎?”
男人抬眼掃了他一眼,煙頭在唇角輕晃,嗓子略啞:“識字不?算盤會不會打?彆給我來糊弄的。”
“初中畢業,會看點說明書。”李向東語氣不急,平穩回應,“電子表的型號、bp機的電池編號,我都分得清。”
男人微微一挑眉,像是有點意外。他夾著煙的手停頓了一下,順勢掐了煙,站起身來。
“聽你這口音,北邊來的吧?是剛來的?”
李向東笑笑:“剛到不久,想碰碰運氣,看看有什麼工作可以做。”
“嗬”男人抬手指了指櫃台後牆上貼著的價簽,“這裡不是做慈善的,想混日子可不行。叫我‘二叔’,這一帶都這麼喊。”
他話鋒一轉,眼神直接:“先乾兩天,臨時工,四塊一天,包午飯。行就留下,不行明說,不囉嗦,也彆讓我廢話。彆看工資少,來這學東西的,混出來的不少。”
李向東立刻點頭:“行,沒問題。”
就這麼,他順利地進了這家鋪子。
鋪子不大,但貨種不少。
玻璃櫃裡排得滿滿當當:仿電子表、袖珍收音機、各型號電池、耳機、bp機殼、小風扇開關……每樣都堆得整整齊齊,分門彆類,用油筆寫著手寫標簽,紙片都泛黃了。
二叔手指一劃,就能報出門道:“這批順德的,廠貨,走正規渠道;那一箱是香港水貨,晚上才到,留神彆亂開價。”聲音雖啞,卻帶著一股老道的精明。
李向東跟在旁邊乾活,不吭聲,但眼睛一刻沒停。
他一邊分貨,一邊在心裡默記:這批bp機殼的編號和那批仿表上的電路板是一模一樣的,隻不過殼子換了個顏色,價能差出兩塊來。
這種貨色,他以前擺攤時也遇到過幾樣,可遠不如這家鋪子這麼齊、這麼全。
中午收拾攤麵時,一個熟麵孔提著兩隻破紙箱進來,嘴裡念叨著:“還是你這兒拿得穩……這一批,趕緊幫我裝好,今晚搭車趕回湖南。”
他麻利地數了二十多塊電子表、幾十根耳機線,一邊裝一邊嘀咕:“這些帶回去,十天翻兩倍,一點都不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