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山的八月,濕熱像一張發黴的席子,貼在皮膚上怎麼都扯不開。下午三點半,李向東剛在廠房裡巡完線,辦公室電話就急促地響起來。
“李老板,不好了!”
話筒另一端,是南寧批發站的老周,聲音沙啞得像砂紙磨鐵:“啟德那邊忽然給我砸了一車貨,比你報的價整整便宜兩毛!我這批進價還沒出庫就砸手裡了,你……你可得給句痛快話啊!”
李向東眸光一沉,握住話筒的指節劈啪作響:“老周,你先穩著,彆急著拋。晚點我回你。”
掛斷電話,他還沒來得及喘口氣,王哥就衝了進來,滿頭大汗:“李哥,懷化那頭也炸窩!啟德的人帶著兩卡車現貨直接堵在市場門口——價格殺到骨頭裡,跟白給一樣!”
羅燕緊跟著推門進來,把一疊傳真甩在桌上——全是一夜之間刷新出來的“啟德特價單”與“現貨到港單”,落款蓋的是一家叫“粵遠經貿”的渠道公司。她壓低聲音:“粵遠原本吃我們三成銷量,是下遊裡最脆的那家。啟德直接買通粵遠,用它的名義砸價,想逼我們跳樓。”
李向東撚起傳真,眸色深沉。紙麵上的數字像一條條利刃,比春雷現行代理價低了近一成半——這在1995年的毛利結構裡幾乎是“貼本甩”。
這是啟德的第二刀:從側翼撕開最薄的肋骨,讓春雷自己流血。
----
傍晚七點,臨時碰頭會在倉庫二層開場。熱浪裹著機油味,吊扇吱呀亂轉。
王哥把南寧、懷化、桂林三條線的跌價單全貼在白板上:“如果咱們也把價格打到他們那個水平——”他手指朝下猛地一劃,“利潤直接歸零!還得倒貼運費。”
老許掰著算盤珠子嘀咕:“跟價=斷血,不跟=渠道被撬。真是毒棋。”
有人低聲問:“要不先咬牙跟半個月?先守住客戶再說?”
李向東抬手,掌心在桌麵砰地一落,茶水震得輕輕晃蕩。
“跟?——正中他們下懷。”
他聲音不高,卻壓得所有人脊背發涼。
“啟德可以靠銀行輸血、靠渠道補貼,我們靠什麼?一旦跳下去,他們掉頭漲回來,我們隻剩一地爛賬。價格戰是抓你‘缺血’的命門,不能接。”
眾人麵麵相覷,卻沒人敢再吭聲。
李向東吸了口氣,指尖敲擊桌麵:“兩步棋——”
第一步,聯盟替補。
“今晚開始,把佛山、順德、南海三家聯盟小廠的庫存全調價,壓到比啟德特價再低一毛,但——”
他豎起手指,“所有貨不貼‘春雷’,貼聯盟自己的副牌。用副牌把黏性小客戶‘喂飽’,讓啟德猜不出我們的成本線。”
羅燕眼神一亮:“用聯盟貨頂缺口,我們主牌不降價,利潤壓力就分攤了。”
第二步,東泰護盤。
李向東扭頭看羅燕:“帶檢測報告、訂單回單,明早八點找何經理。告訴東泰:下遊惡性砸價,若不及時護盤,季度排產計劃將被人為破壞。
東泰要的是穩定——讓他們出一份‘基準價公告’,把市場底線釘死。”
王哥撓頭:“怕東泰嫌麻煩?”
“他們更怕交不了貨。”李向東眯眼,“啟德這一砸,連東泰十二月的備貨預算也跟著泡湯。我們替他們兜住渠道,就是替他們省錢。”
----
當晚十點,順德老林的小廠燈火通明。李向東把一張“副牌委托貼牌協議”攤在他麵前:“老林,你囤的那五噸料今晚全開機,殼子換副牌標,不進春雷賬,利潤我們四六分。”
老林點著旱煙,猶豫兩秒,重重一磕煙鍋:“行!既然跟著你賭,就賭大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