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照進春雷廠區時,一夜未停的機器終於漸漸安靜下來。夜班工人揉著腰從車間出來,臉上帶著疲憊卻藏不住的輕鬆。前段時間啟德行的風波鬨得人心惶惶,誰也沒想到這家小廠能硬扛過去、還能把訂單乾出來。
“聽說下午開大會分紅?”一個年輕工人半信半疑地問。
“真有那事?我尋思,剛扛完啟德行那一陣,咱能剩幾個錢啊?”另一個搖搖頭,心裡沒底。
圍在公告欄前的人群裡,王哥站在最前麵。他撣了撣工服上的煙灰,嘴角含著笑,眼神卻沉穩:“分紅有是真的,老李說話算數。”
“王哥,你可有股份,當然不急了。”旁邊有人半開玩笑。
“嘿,哥拿點股份分紅,不稀罕那幾個小錢。”王哥笑罵一句,又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可咱車間那幫弟兄,獎金要是少了,心可就散了。”
人群頓時安靜了一瞬,有人點點頭:“王哥說得對啊。”
也有人酸溜溜地嘀咕:“唉,有股的當然盼分紅,咱就是蹭口湯。”
王哥笑著搖了搖頭:“放心吧,老李不是光顧自己人。咱工人這一年是怎麼拚的,他心裡有數。”
此時,廠區大門緩緩拉開,掛著“春雷凱旋”橫幅的貨車從裡麵開出來,壓得地麵“咯吱咯吱”作響。工人們一邊看著車,一邊繼續議論,話語間夾著點酸、更多是憧憬。
“分紅要是真到手,今年家裡能換台新彩電。”
“嘿,娃他媽要是知道我還能分個千把塊,非得高興瘋了。”
王哥默默站在一旁,眼神微眯,心裡盤著賬:
“分紅到手,穩住人心;人心穩住,咱們才能往下走。”
廠門外的小攤販在吆喝,食堂裡開始準備加餐,工人們七嘴八舌,有人憧憬年終獎怎麼花,有人盤算著給家裡寄點錢。
陽光落進廠區,灑在滿是油汙的地麵上,一片生機勃勃的熱鬨氣息。
李向東坐在辦公室的老式寫字台前,指尖緩緩劃過攤開的賬本。賬本上是密密麻麻的數字和毛筆劃過的粗細線條,墨跡在紙頁上微微泛黃,帶著幾分煙火味。他輕輕歎了口氣,翻開一頁頁,一行行數字映入眼簾。
訂單增長——去年這個時候,他還在四處求客戶,如今反倒是客戶上門催貨;
機器翻新——兩台老注塑機換了新的,日產量翻了一倍;
人員擴招——從最初三十號人到現在一百五十多人,車間裡連夜班都排得滿滿當當。
可這些光鮮背後,也有險象環生的過往。
去年冬天電料斷供,車間差點停工三天;
春季的交貨潮裡,物流堵了路,好幾個大客戶差點翻臉;
最讓他記憶深刻的,是那筆高利貸款——一年前,為了接大單,不得不借了筆銀行貸款,那會兒簡直是用命去賭。好在,這個夏天總算一筆一筆還清了,手頭終於有了乾淨的現金流。
李向東揉了揉太陽穴,內心一遍遍盤著賬:
“200萬淨利,這筆錢來得不容易。”
“賬上賬下得分清……留給兄弟們多少,留給設備更新多少……再留點底賬,不然下回誰還能幫咱擦屁股。”
他起身走到窗前,看著廠區裡工人們的背影,許多人穿著油跡斑駁的工服,卻談笑著經過,偶爾抬頭看一眼掛在車間門口的橫幅。李向東心裡一暖,笑了笑,伸手去撥電話。
“喂,羅燕,”他聲音低沉而平穩,“財務方案準備好了嗎?”
電話那頭的羅燕一向乾練:“都備好了,就等你一聲令下。”
掛下電話,李向東看著桌上的賬本,眼神一寸一寸地收緊:
“該兌現的時候到了——不僅是錢,還有這一年所有人拚出來的命。”
食堂裡早早挪開了桌椅,支起幾排長條凳,前方用兩張拚起來的桌子搭了個簡陋主席台。頂上的燈泡在日光下微微顫著亮光,像是連它都感受到了今天場子的不同尋常。
人群陸續進場,工人、股東、車間主任混雜在一起,食堂裡嘈雜一片。有人搓著手,小聲算著獎金能分多少;有人倚在椅背上閉目養神,一副“見多不怪”的樣子;車間小夥子笑著互相打趣,老工人們則圍成圈,說著去年的苦和今年的甜。
靠近後排的位置,老秦慢悠悠地坐下,神情看不出喜怒,隻是用手指輕敲椅背,眼神掃過會場,像在衡量什麼。
羅燕抱著文件夾走上台,穿著一件乾淨的藍襯衫,眼神冷靜、步伐利落。她站到桌邊,抬手扶了下眼鏡,台下一瞬間稍稍安靜了一些。
門口一陣窸窣聲響起,李向東走進來。他穿得很簡單,襯衣、布鞋,神情卻穩重得像帶著盔甲。他一步步走到台上,握起話筒,話筒裡“嗡嗡”兩聲低響,像是提醒大家:時刻到了。
有人先笑了一聲:“李總來了。”
有人在台下低聲嘀咕:“嘿,真扛過來了啊。”
是啊,真扛過來了。
幾個月前,啟德行斷原料、卡貨款、使絆子,廠裡賬上錢很緊,銀行貸款。可李向東一場一場去談、去搶、去拚。車間的兄弟們連軸轉,王哥、老秦這些人一邊盯生產、一邊跑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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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都沒想到——這一仗打下去,不隻是穩住了單子,還賺出了今年的分紅。
場內漸漸安靜下來,一雙雙眼睛盯著台上。
李向東看著台下的人群,心裡默默吐了口氣,握緊話筒的指節略微發白。
“兄弟們、姐妹們,”他開口道,聲音沙啞卻透著一股定力,“咱們今天,好好算一筆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