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在船舷兩側泛起細碎的浪花，晨霧像一層輕紗籠罩著整條河道。顧長安蜷縮在潮濕的麻袋堆裡，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玉簪上的纏枝紋。每一下觸碰都像在揭開一個塵封已久的秘密，那些精致的紋路與前朝皇室器物上的圖案如出一轍。
"沈姑娘…"他低聲呢喃，喉間泛起一絲血腥味。船艙外傳來船夫馬老三粗獷的吆喝聲："收帆！前麵要過閘口了！"
顧長安猛地繃緊身體。閘口向來是盤查最嚴之處，他強撐著支起身子，從麻袋縫隙向外窺視。晨霧中隱約可見石砌的閘門，幾個身著皮甲的兵卒正在檢查過往船隻。其中一人腰間掛著的銅牌在朝陽下泛著冷光——是範陽軍的製式。
"老馬，裝的什麼貨？"為首的兵卒跳上甲板，靴底沾著的泥水濺在艙板上。
"回軍爺，都是往江陵去的稻穀。"馬老三佝僂著背，從懷裡摸出個油紙包，"天寒地凍的，軍爺們嘗嘗小人的芝麻餅。"
兵卒接過油紙包，突然用刀鞘挑起艙口的麻布："這下麵怎麼鼓鼓囊囊的？"
顧長安的右手已經按在斷刃上，傷口因為緊張又開始滲血。就在這時，船尾傳來"撲通"一聲巨響。
"有賊！"馬老三突然大喊，"軍爺快看！有人偷魚！"
幾個兵卒立刻衝向船尾。顧長安透過縫隙，看見馬老三悄悄將一塊碎銀踢入水中。水麵泛起漣漪，隱約可見一條大魚翻騰的影子。
"晦氣！"兵卒罵罵咧咧地回來，隨手掀開兩個麻袋就跳回岸上，"快滾吧！"
船身緩緩移動時，顧長安才發覺後背已經濕透。他鬆開握刀的手，掌心全是冷汗。馬老三鑽進船艙，遞來一個竹筒："喝口酒壓壓驚。"
辛辣的液體滑過喉嚨，顧長安劇烈咳嗽起來。馬老三突然壓低聲音："劉老漢說您是金吾衛的將軍？"見顧長安眼神驟變，連忙擺手，"彆誤會！我堂兄在羽林軍當差，安祿山那個狗賊…"
話未說完，船身突然劇烈搖晃。外麵傳來急促的哨聲，緊接著是紛亂的馬蹄聲。顧長安透過縫隙看到一隊騎兵正在沿岸追趕什麼，為首者舉著的紅旗上赫然寫著"史"字。
"是史思明的斥候隊。"馬老三臉色發白，"他們在追捕逃兵。"
顧長安的目光突然凝固——騎兵隊伍最後，一個瘦小的身影被繩索拖著前行。那身殘破的戎裝，分明是金吾衛的製式。
"王…"他險些喊出聲來，那是他麾下最年輕的侍衛王六郎。去年上元節，這孩子還憨笑著向他討宮燈。顧長安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卻隻能眼睜睜看著那個身影消失在塵土中。
"造孽啊…"馬老三歎息著往東南方拜了拜，"再行三十裡就是三岔河口，將軍要在哪裡下船？"
顧長安強迫自己收回目光："可有去靈武的船？"
馬老三皺眉思索："靈武…前日倒是有批官船往那邊去，說是運送藥材的。"他突然壓低聲音，"聽說太子在靈武登基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這個消息像驚雷般在顧長安腦中炸開。他急忙摸出懷中的黃絹，卻發現血跡已經暈染了部分字跡。若太子真的在靈武繼位，那麼這份關於楊貴妃身世的密信就更加重要了。
正午時分，貨船停靠在一個簡陋的碼頭。馬老三塞給他一個包袱："乾糧和傷藥。沿著這條小路走二十裡，有個叫青柳的鎮子，那裡有去靈武的商隊。"
顧長安剛要道謝，突然聽見碼頭傳來喧嘩。一隊叛軍正在挨個盤查苦力，為首的校尉手裡拿著幅畫像。
"快走！"馬老三推了他一把，"穿我的蓑衣！"
蓑衣帶著濃重的魚腥味，顧長安壓低鬥笠，彎腰混入挑夫隊伍。經過校尉身邊時，他聽見對方正在訓斥手下："廢物！顧長安明明往這個方向來了，他身中十八箭跑不遠的！"
心跳如鼓，顧長安死死盯著地麵。突然，一滴血從袖口滴落，在塵土中綻開暗紅的花。校尉的皮靴就在三步之外，眼看就要轉身——
"軍爺！軍爺！"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婦突然撲過來，死死抱住校尉的腿，"我兒子不是逃兵啊！"
趁著混亂，顧長安閃身鑽進旁邊的茶棚。灶台的熱氣熏得他眼前發黑，他咬牙撕下袖口布料纏住滲血的傷口。茶棚老板娘狐疑地打量他："客官要喝什麼茶？"
"最…最便宜的就行。"顧長安啞著嗓子回答，餘光瞥見校尉已經推開老婦，正朝茶棚走來。
老板娘突然提高聲音："哎呀二叔！您這魚腥味熏死個人！"說著抄起掃帚就往顧長安身上打，"快出去！彆耽誤我做生意！"
校尉嗤笑一聲轉向彆處。顧長安被"趕"出茶棚，老板娘趁機塞給他個竹筒："沿著溪水走，彆上大路。"
夕陽西下時，顧長安終於看見炊煙嫋嫋的青柳鎮。鎮口的石碑旁，幾個孩童正在玩打仗的遊戲，木棍相擊發出清脆的響聲。
"我當郭子儀！我要做李光弼！"稚嫩的喊聲讓顧長安眼眶發熱。這些孩子還不知道，他們口中的名將此刻正節節敗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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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他攔住一個樵夫，"鎮上可有去靈武的商隊？"
樵夫警惕地打量他："客官去靈武作甚？"
"尋親。"顧長安咳嗽兩聲，"家兄在靈武做藥材生意。"
樵夫神色稍緩："巧了，明日確實有藥商出發。"他指著鎮子西頭，"看到那棵老槐樹沒？樹下李記藥鋪就是。"
顧長安道謝後剛要離開，樵夫突然拽住他："客官身上有傷吧？"不等回答就遞來幾片葉子，"嚼碎了敷在傷口上，能防潰膿。"
暮色中的青柳鎮安靜得詭異。顧長安數著巷口的燈籠，突然聽見一陣熟悉的曲調。那是…《霓裳羽衣曲》的變調？他循聲望去，看見一座掛著"沈氏繡坊"牌匾的宅院。
鬼使神差地，他叩響了門環。開門的婆子提著燈籠，昏黃的光照在他臉上時突然驚叫："鬼啊！"
"嬤嬤彆怕。"院內傳來清淩靈的女聲，"可是有客人？"
顧長安如遭雷擊。這個聲音…上元夜隔著屏風的那句"將軍好箭法"驀然在耳邊響起。他下意識摸向腰間，玉簪冰冷的觸感讓他清醒過來。
"在下…迷路的行商。"他啞著嗓子掩飾，"想討碗水喝。"
燈籠的光暈漸漸擴大，鵝黃色的裙角出現在門檻處。顧長安抬頭時，正對上那雙含著笑意的眼睛——和那顆綴在眼角的淚痣。
"沈…"他的聲音哽在喉嚨裡。女子鬢間簪著的纏枝紋玉簪，在燈光下流轉著與他懷中一模一樣的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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