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園暗道的陰冷滲入骨髓，顧長安扶著岩壁的手指微微發顫。箭傷在《霓裳》樂音刺激下泛起細密的疼痛，他低頭看向掌心合二為一的魚形玉璜。"永寧"與"長生"兩個刻字在幽暗中泛著血色的微光，像是兩滴凝固的淚。
"將軍，血譜又變了。"阿醜虛弱地指向身後。那些銀白發絲已完全變成暗紅色，最末的音符如箭矢般指向顧長安心口。少年突然劇烈咳嗽起來，黑血順著嘴角滴在玉璜上，竟被玉質緩緩吸收。
顧長安猛地攥緊玉璜。冰涼的觸感讓他想起天寶十載的雪夜，永寧將陰魚玉佩係在他腰間時說的話："這玉能吸人血氣，顧哥哥若受了傷……"話音未落就被宮娥的驚呼打斷——那時誰都沒注意到，太極殿簷角的銅鈴正無風自動。
"走。"顧長安攙起阿醜，少年單薄的身軀輕得像片落葉。暗道出口處的梨木地板已經朽爛，踩上去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月光從縫隙漏進來，照見地板上密密麻麻的刻痕——全是女子指甲抓撓的痕跡。
阿醜突然停住腳步："有人來過。"他指著地板邊緣半枚清晰的腳印，緞麵靴底的花紋正是宮中製式。顧長安蹲下身，在腳印旁發現幾粒晶瑩的碎屑，指尖輕撚便化作齏粉——是楊貴妃最愛的螺子黛。
暗道外傳來打更聲。顧長安撥開垂掛的藤蔓，月光如水傾瀉而下。他們正站在務本坊殘垣的陰影裡，遠處枯井旁的老槐樹上掛滿銀鈴，每片葉子都在風中奏著《霓裳》的片段。更詭異的是，井沿上整整齊齊擺著十二雙繡花鞋，最新鮮的那雙杏紅緞麵上還沾著務本坊特有的紅泥。
"亥時二刻。"阿醜數著更漏，突然捂住心口。雄黃地圖上的"血引路"三字正在滲血，蜿蜒成線指向枯井。少年顫抖著從懷中掏出銀杏葉，葉脈不知何時已變成暗紅色，組成了新的偈語："玉璜現，長生劫"。
顧長安突然按住阿醜的肩膀。枯井後方閃過一道黑影，那人戴著金吾衛的兜鍪，卻在轉身時露出缺失的右耳垂。黑影朝井中拋下個物件，水麵頓時泛起詭異的藍光——是寒石粉遇水的反應。
"等等。"顧長安摸向腰間蹀躞帶，取出永寧留下的鎏金香囊。當他將香囊靠近玉璜時，囊中殘餘的香料突然自燃，青煙在空中凝成太極圖案。阿醜倒吸一口冷氣——煙紋與那男人心口的紋身分毫不差。
槐樹上的銀鈴驟然齊鳴。顧長安本能地側身，一支弩箭擦著他耳際釘入身後殘碑。箭尾係著的白綾在月光下展開，露出繡著的務本坊地圖。這次爆炸中心點旁多了行小字："永寧長眠處"。
"是調虎離山。"阿醜突然拽著顧長安撲倒在地。第二支箭穿透他揚起的衣角，釘入地麵時濺起藍色火星。少年捂著滲血的傷口，指向枯井另一側："真正的殺招在……"
話音未落，井中突然升起十二盞孔明燈。每盞燈罩上都畫著《霓裳》樂譜片段，在夜風中旋轉拚接。當最後一盞燈升至樹梢，完整的樂譜竟投射在務本坊殘壁上，最末的音符正對顧長安心口箭傷的位置。
缺失耳垂的男人從陰影中走出。他摘下兜鍪，露出燒傷結痂的臉："顧將軍可知，當年貴妃用寒石粉養著的，可不隻是玉階？"說著突然扯開衣襟——心口太極圖的陽魚位置正在滲血，與顧長安的箭傷位置完全重合。
阿醜的咳嗽聲打破了詭異的寂靜。少年吐出的黑血濺在玉璜上，"長生"二字突然開始融化。男人見狀大笑："這小郎君中的是"血引香"，沒有楊家的解藥……"
顧長安的刀鋒已抵住男人咽喉。卻在對方舉起手中物件時僵住——那是永寧的翡翠耳墜，墜子上刻著微縮的太極圖。"子時未到，將軍急什麼？"男人用沙啞的聲音笑道，"不如先看看這個。"
他從懷中掏出一卷殘破的《霓裳》樂譜。當月光照在譜麵上時，墨跡突然流動起來，漸漸顯露出夾層的文字。顧長安瞳孔驟縮——那是太子筆跡的密函，落款處蓋著永寧的私印。
"天寶十二載七月初七。"男人撫摸著缺失的耳垂，"務本坊爆炸那夜，永寧郡主為何會出現在梨園暗道？"他突然將樂譜拋向空中，紙頁在風中翻飛，每片都映出永寧不同時期的畫像，最後一頁卻是具戴著翡翠耳墜的焦屍。
阿醜突然撲上前搶過一頁。少年盯著畫中永寧手腕上的玉鐲，聲音發顫："這是……"話音未落，男人袖中甩出三枚銀針。顧長安揮刀格擋，卻見針尖都淬著幽藍的寒石粉。
"亥時三刻到了。"男人退後兩步，指向開始冒藍光的枯井。井中突然傳來熟悉的琵琶聲，彈的正是《霓裳》第七疊。顧長安握刀的手微微發抖——那是永寧獨有的輪指技法。
阿醜突然悶哼一聲倒地。少年心口的雄黃地圖完全化開，血線順著"血引路"字樣流向玉璜。顧長安想去扶他，卻發現自己的箭上也開始流血，血珠沿著玉璜紋路滲入"永寧"二字。
男人趁機躍入枯井。顧長安追到井邊，隻見水麵浮著永寧的杏紅披帛。當他用刀尖挑起披帛時，井底突然傳來機械轉動的巨響。務本坊的地麵開始震顫，殘垣斷壁間升起十二道血色煙霧——每道煙霧頂端都飄著片銀白蛾翅。
阿醜掙紮著爬到井邊，將銀杏葉按在顧長安流血的箭傷上。葉脈突然發出刺目的紅光，映出井壁上密密麻麻的刻字。顧長安借著紅光辨認，最上方赫然是永寧娟秀的字跡："玉璜合處，長生夢碎"。
遠處傳來金吾衛集結的號角聲。顧長安抱起昏迷的阿醜，發現少年懷中掉出個鎏金鈴鐺——正是梨園暗道裡缺失的那個。鈴鐺內壁用血寫著新發現："鸚鵡死前說，柳十一娘是……"
鈴鐺突然自行搖響。顧長安抬頭看見槐樹上的銀鈴全部轉向務本坊地窖方向。月光下，一個戴冪籬的身影正從地窖口爬出，她手中提著的燈籠，分明是用《霓裳》樂譜糊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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