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血，浸染著龍首原上尚未散儘的硝煙。顧長安跪在祭壇邊緣，右臂上的藍色紋路仍在微微發燙，像是永寧殘留的指尖輕撫。他顫抖著拾起那枚染血的玉簪——花蕊狀的簪頭缺了半片花瓣，正是那年上元節永寧在朱雀大街被擠丟的。
"將軍！水道有異動！"副將王琰的聲音驚醒了恍惚中的顧長安。他轉頭望去，龍首渠的冰麵正以詭異的方式龜裂，藍光從裂縫中滲出，在水麵勾勒出清晰的琵琶紋路。最粗的那道水紋恰好指向東南方，正是馬嵬驛所在。
顧長安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喉間湧上腥甜。他抹去嘴角血漬時，發現掌紋裡嵌著幾絲藍色熒光——那是昨夜祭壇吸收的血液在回流。遠處幸存的十二名金吾衛正在收殮同袍遺體，鎧甲與凍僵的屍體分離時，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王琰。"顧長安突然按住副將正在包紮傷口的手，"天寶十四載臘月，你可曾見過永寧？"
副將的手明顯抖了一下。他係緊繃帶才低聲道："那月廿三，郡主曾來金吾衛衙門找過趙參軍。"說著從懷中掏出半塊焦黑的腰牌，"今早清理祭壇時發現的，背麵…背麵有字。"
銅牌在晨光中泛著青黑，背麵用簪花小楷刻著："霓裳誤，破陣缺，商羽合鳴時可破"。顧長安的指尖撫過"霓裳"二字時，臂上紋路突然泛起刺痛。這分明是永寧的字跡，可筆鋒間多了些他從未見過的決絕。
"報——"斥候踉蹌著撲倒在冰麵上，"東南三十裡發現叛軍遊騎！"話音未落，眾人腳下的土地突然傳來細微震顫。顧長安猛地按住祭壇邊緣，隻見龍首渠的藍光驟然增強，水麵竟浮現出三百樂工起舞的倒影！
王琰倒吸一口涼氣："這是…"
"《霓裳》序曲。"顧長安的聲音沙啞得可怕。他右臂的紋路正隨著水中倒影變換，藍色血液在皮下形成全新的音律軌跡。那些樂工幻影每次甩袖，曲水就掀起不自然的波紋，仿佛有看不見的手指在撥動琴弦。
冰層下突然傳來"咚"的一聲悶響。顧長安瞳孔驟縮——這分明是梨園演《霓裳》時，永寧領舞踏鼓的節奏！他撲到渠邊時，水麵倒影恰好轉到永寧獨舞的段落。幻影中的永寧突然轉頭，心口位置赫然浮現出與祭壇紋路一致的琵琶傷痕。
"郡主當時給了我這個。"王琰從貼身的魚袋裡取出半截琴軫，"說若遇絕境，可持此物尋…"話未說完，遠處山脊突然傳來號角聲。顧長安一把抓過琴軫，檀木觸感讓他瞬間想起永寧及笄禮上，自己送她的那架焦尾琴。
雪鈴蘭的藤蔓就在這時破土而出！帶刺的莖稈纏住最近的金吾衛，眨眼間就將人拖入地下。顧長安拔劍斬斷襲來的藤蔓，發現斷口處滲出藍色汁液，落地竟化作《破陣樂》的音符形狀。
"結圓陣！"顧長安將琴軫咬在口中，右手劍鋒劃過左掌。鮮血滴在雪鈴蘭藤蔓上，那些音符突然扭曲成猙獰麵孔。他這才看清——每張臉都是梨園樂工臨終時的模樣！
太子陰森的笑聲從地底傳來："顧卿可知，當年貴妃為何獨愛新豐荔枝？"一根異常粗壯的藤蔓刺穿冰麵，頂端托著顆腐爛的荔枝，"因為隻有沾著人血的荔枝，才能養出最豔麗的雪鈴蘭啊…"
顧長安的劍突然發出嗡鳴。右臂紋路瘋狂閃爍，與龍首渠的藍光形成呼應。他猛地吐出口中琴軫，檀木落在血泊裡的刹那，渠水幻影突然定格在永寧跪坐撫琴的畫麵。
"原來如此。"顧長安突然笑了。他劍尖挑起琴軫擲向水中，同時右臂狠狠砸向祭壇邊緣！骨裂聲中，藍色血液噴濺而出，在晨光中形成細密的音律羅網。那些血珠落在雪鈴蘭上，藤蔓立刻痙攣著縮回地底。
王琰趁機點燃信號煙，青紫色煙柱直衝雲霄。這是金吾衛最高級彆的求援信號，自安祿山叛變以來還是第一次使用。顧長安卻盯著水麵——永寧的幻影正在消散，最後時刻竟對他做了個梨園特有的"收勢"手勢。
"將軍快看！"親兵突然指向長安城方向。濃煙滾滾處，隱約可見玄武門的輪廓。但更令人心驚的是城牆外新起的土堆——那分明是萬人坑才有的規模。
顧長安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昨夜祭壇激戰時，太子曾說"梨園三百樂工殉葬"，如今看來竟是真的。他突然想起天寶十四載那個雪夜，永寧冒雪來送《破陣樂》新譜時，袖口沾著可疑的紅漬。
"報——"又一個斥候跌撞跑來，"叛軍遊騎打著史思明的旗號！"這次顧長安看清了，斥候後頸貼著片雪鈴蘭花瓣，正隨著他的呼吸微微開合。
"彆動！"顧長安劍光閃過，削去那片詭異的花瓣。花瓣落地的瞬間，斥候突然口吐綠色汁液，抽搐著說出最後一句話："貴妃…沒死…"
龍首渠的藍光突然暴漲！水麵的琵琶紋路延伸出無數細線，竟與顧長安右臂的紋路完美對接。劇痛中，他恍惚看見永寧站在水中央，心口的琵琶傷痕正隨著《霓裳》的節奏滲血。
"長安…"幻影中的永寧竟開口了，聲音像是隔著厚厚的冰層，"馬嵬驛…地宮…"話未說完，水麵突然炸開！真正的危險此刻才顯露——那些藍光根本不是什麼幻影，而是數以萬計的雪鈴蘭種子順著水道蔓延！
顧長安踉蹌著後退，右臂不受控製地揮劍斬向水麵。劍鋒觸及藍光的刹那，他聽到三百個聲音在耳邊合奏《霓裳》的終章。最清晰的那個女聲，分明是永寧在唱："商音斷腸，羽聲絕響…"
"將軍！"王琰的驚呼將顧長安拉回現實。他這才發現自己的劍插在祭壇中央，而龍首渠的水正在倒流！藍色液體裹挾著雪鈴蘭種子，形成詭異的旋渦。旋渦中心，半塊青銅鏡殘片緩緩浮起，鏡麵映出的竟是楊貴妃梳妝的場景。
顧長安伸手去抓的瞬間，鏡中貴妃突然轉頭。金釵上滴落的不是珍珠，而是與他臂上如出一轍的藍色血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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