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裹挾著焦土氣息灌入窄巷，顧長安的靴底碾過碎瓷片時發出細碎的呻吟。紅鯉標記在密道圖上急速遊動，鱗片狀的紋路不斷滲出暗紅液體，在他指間留下黏膩的觸感。遠處祭天台的鐘聲穿透坊牆，每一聲都像重錘砸在他太陽穴上，右臂淤痕隨之泛起針紮般的刺痛。
拐角處突然傳來鐵甲摩擦聲。顧長安閃身貼住斑駁的磚牆，濕冷的青苔透過破損的衣衫滲入後背傷口。五名龍武衛舉著火把經過，火光將為首者腰間的錯金魚符照得發亮——正是太子親衛才有的信物。
"搜仔細些！"領隊用刀鞘挑開堆積的破筐，"那叛賊中了鏡奴的噬心線，跑不遠。"他說話時左眼不自然地抽搐，眼白裡遊動著銀絲。顧長安握刀的手緊了緊，這分明是《雨霖鈴》密卷裡記載的"傀儡引"症狀。
待腳步聲遠去，密道圖突然劇烈震顫。紅鯉標記遊至圖紙邊緣，竟化作血珠滴落在牆角青磚上。顧長安用刀尖撬開鬆動的磚塊，腐臭的水汽頓時撲麵而來。磚後露出半截生滿銅綠的鐵環，環身陰刻著"開元廿四年將作監造"的小字——正是天寶年間太液池引渠的檢修口。
"哢嗒——"
鐵環轉動時帶出的鏽屑簌簌落下。暗門剛開一線，湍急的水流聲便混著女子嗚咽傳來。顧長安心頭猛跳，這聲音像極了永寧當年被困冰窖時的求救。他正要俯身查看，後頸突然襲來刺骨寒意。
"將軍還是這般憐香惜玉。"
趙破虜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顧長安翻滾避開的瞬間，玄鐵陌刀劈碎了他方才所跪的石板。鏡奴統領的甲胄縫隙裡鑽出數十根銀線，像活物般在空中扭動。更駭人的是，他脖頸的鏡紋已蔓延至下頜，破碎的護心鏡裡映出的竟是太子李璵的臉。
顧長安的橫刀與陌刀相撞，火花照亮了對方空洞的眼眶——那裡本該是眼球的位置，此刻卻嵌著兩粒珍珠。記憶碎片突然刺入腦海：馬嵬驛兵變那夜，趙破虜的屍身被拖回來時，眼眶裡就插著楊貴妃賞賜的南海珠。
"叮——"
五色縷纏住的弩箭突然射偏，釘入趙破虜護心鏡的裂縫。鏡麵"哢嚓"裂開的刹那，所有銀線都痙攣般蜷縮起來。顧長安抓住機會突進，刀鋒劃過對方咽喉時帶出黑紫色的血——這根本不是活人該有的血液。
趙破虜卻笑了。他沾血的手指突然插入自己眼眶，摳出那兩顆珍珠砸向暗門："殿下要的從來就不是密卷！"珍珠在門環上撞得粉碎，顧長安這才看清珠芯裡裹著的竟是乾枯的垂絲海棠花瓣。
暗門轟然洞開。洶湧的水流中，無數宮女屍體像提線木偶般直立漂浮，她們腕間的五色縷全部延伸向水道深處。最前排的屍體突然齊刷刷轉頭，腐爛的嘴唇開合著唱起《霓裳》序曲——正是三年前梨園夜宴的版本。
顧長安的刀差點脫手。這些宮女腐爛的麵容上，全都帶著永寧特有的梨渦。她們隨水流逼近時，他看清每人鎖骨都有個正在潰爛的"敕"字烙印。右臂淤痕突然灼燒般劇痛，記憶如潮水湧來：沉香亭那支毒箭破空時，太子確實站在梨樹下——但真正射出暗箭的，是樹後那個與永寧容貌相似的宮女！
"嘩啦——"
一具屍體突然抓住他的腳踝。顧長安揮刀斬斷的瞬間，密道圖上的紅鯉標記全部炸開，血霧中浮現出少女沉入水底的殘影。她胸口插著半截銀線，唇形分明在說"祭台"二字。遠處孔明燈的光突然變成血紅色，將水道映得如同幽冥。
顧長安咬牙躍入暗河。刺骨的寒流立刻裹住全身，那些屍體卻像受到指引般為他讓開通道。水流越來越急，他拚命劃水時，纏在刀柄的五色縷突然發出微光。借著這光亮，他看見河底沉著具冰棺——棺中女子穿著天璿下葬時的蹙金繡羅裙，可麵容卻是永寧的！
冰棺旁的石碑上，太子親筆所題的"鏡塚"二字正在滲血。顧長安的肺快要炸開時，突然被卷入漩渦。天旋地轉中，他撞進一處乾燥的甬道。石壁上用朱砂畫滿星圖，北鬥七星的方位各嵌著麵銅鏡，鏡中全是少女不同時期的影像：驪山獵場挽弓的天璿、梨園起舞的永寧、還有方才巷戰中舞刀的陌生麵孔…
"你終於來了。"
沙啞的女聲從背後傳來。顧長安轉身時，橫刀"當啷"落地。石室中央的青銅柱上，少女被銀線纏成繭狀，鎖骨下的"敕"字正不斷滴血。她抬起血肉模糊的臉，左眼是永寧的杏眸，右眼卻是天璿的鳳目。
"血陣…需要…三魂歸一…"她每說一個字，嘴角就溢出銀絲。顧長安衝上前要割斷銀線，卻被突然暴起的絲線纏住右臂。淤痕接觸銀線的瞬間，他看見記憶幻象：幼年的永寧被按在香案上，太子用金簪在她鎖骨刻下烙印；馬嵬驛的雪夜裡，天璿將珍珠藏入眼眶；而昨夜巷戰中，少女咬破手指時，她的血融入淤痕竟化作五色絲…
"原來如此。"顧長安突然笑了。他扯開衣襟露出心口淤痕，那紫黑紋路早已形成完整的"敕"字。橫刀斬落時，銀線繭應聲而裂。少女墜入他懷中的刹那，祭天台方向傳來地動山搖的巨響。三百盞孔明燈同時炸裂，燃燒的碎片如血雨般落入太液池。
少女冰涼的手指突然抓住顧長安的刀："現在…去阻止…真正的儀式…"她沾血的手指在刀身畫出血鯉圖案，"他在…沉香亭…等你…"話音未落，整座石室突然劇烈搖晃。北鬥星圖的銅鏡接連爆裂，每麵鏡子裡都飛出片帶血的梨花花瓣。
顧長安抱起少女衝向暗河出口時，懷中的密道圖突然自燃。火焰勾勒出的最後路線，赫然指向他們初見時的沉香亭廢墟。水道儘頭透出微光，隱約傳來《雨霖鈴》的琵琶聲——正是天璿臨終前未彈完的那半闕。
喜歡長安燼長月燼明請大家收藏：()長安燼長月燼明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