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裹挾著未散的硝煙，在望樓廢墟上盤旋。顧長安的靴底碾過青磚碎屑，銀釘拖曳的流光在他腳下蜿蜒成河。陸七的銀血滲入磚縫，竟在焦土上蝕刻出完整的《秦王破陣樂》鼓譜。少年喉間發出斷續的嗚咽，每一聲都引得銅鏡碎片震顫——那些碎片懸浮在北鬥七星的方位，鏡麵折射的月光交織成網，將密道入口籠罩在詭譎的光暈裡。
"崔兄且慢！"顧長安橫刀攔住正要踏入密道的崔冀。刀鋒擦過對方燒傷的右臂時，他聞到熟悉的金瘡藥氣味——正是三年前潼關戰後，他親手為崔冀敷的軍中秘方。崔冀的左手小指殘缺處突然滲血，血珠滴在魚符凹槽裡，竟讓青石台階下傳來機械轉動的悶響。
密道深處傳來琵琶掃弦的餘韻。顧長安的烙印突然劇痛，他低頭看見銀絲在傷口裡遊走，正將血珠編織成微縮的長安城廓。光德坊的位置亮如炭火，映出腰間魚符上新浮現的篆文——"亥時三刻，驗骨"。
陸七突然抓住他的蹀躞帶。少年銀瞳裡的血絲組成奇怪的紋路，顧長安俯身細看時，發現那竟是縮小版的華清宮湯池布局圖。池底標注紅點處，隱約可見半截斷指輪廓。
"將軍…潼關…"陸七的指甲在青磚上刮出五道白痕。顧長安猛然想起天寶十四年冬，崔冀確實在潼關失蹤過三日。當時他帶回的軍報裡提到發現叛軍密道，卻對斷指傷勢含糊其辭。如今那傷口結的痂，形狀竟與魚符側麵的凹痕完全吻合。
沉水香混著血腥味從密道湧出。顧長安的橫刀突然被無形之力牽引，刀尖指向台階第七級——那裡嵌著的銅錢正緩緩旋轉，"開元通寶"的反字在月光下泛著青紫。他忽然記起蘇晚晴總愛用拇指摩挲銅錢邊緣，那動作與許雲娘調試琵琶弦的姿勢如出一轍。
"顧將軍果然敏銳。"崔冀的聲音像鈍刀磨過砂石。他掀開破損的甲衣，露出心口處碗大的疤痕——那傷疤邊緣整齊如刀割，中心卻呈現詭異的銀眼紋路。顧長安的烙印突然與之共鳴，銀絲從兩人傷口同時迸射，在空中交織成《霓裳》第七遍的工尺譜。
銅鏡碎片突然聚攏成屏。鏡中許雲娘正用鎏金琵琶的銀弦勒住一名宮女的脖頸，弦絲陷入皮膚的深度，與崔冀心口傷痕分毫不差。更駭人的是，那宮女眉心嵌著的銅錢，邊緣磨損處正隨著琵琶輪指聲滲出銀液。
"這就是驗骨儀式？"顧長安的刀尖挑開崔冀的領口。火漆印的"承乾"二字下，還藏著半個褪色的"晴"字刺青。三年前馬嵬驛兵變當夜，太子近衛身上都出現過同樣標記。
崔冀的獨眼裡閃過痛色。他忽然扯開衣襟，露出肋間尚未愈合的箭傷——箭簇形狀正是金吾衛專用的三棱矢。"那日長安城破，末將為太子擋箭時，看見蘇姑娘往承天門跑。"他指向銅鏡，"她裙裾上沾的銀血，與這些銅錢裡的液體一模一樣。"
地麵突然震動。密道深處傳來琵琶的急板，銀釘應聲插入青石台階，排列成北鬥七星陣。顧長安懷中的陸七突然睜眼，少年心口銅鏡碎片自動飛向陣眼，拚出的鏡麵裡赫然是太子妃的寢殿——鎏金梳正懸在梳妝台上方，梳齒間纏繞的銀絲另一端，竟連著許雲娘手中的琵琶弦！
"反宮調…"顧長安的烙印灼痛難忍。他認出許雲娘撥弦的手法，正是梨園秘傳的逆指法。三年前楊貴妃替身自儘前，曾在馬嵬驛用此法彈過《雨霖鈴》。當時負責收殮的宮人，左臂都有類似的燒傷疤痕。
銀絲突然繃緊如弓弦。顧長安的橫刀脫手飛出，釘在台階末端的銅鏡上。鏡麵裂開的刹那，他看見蘇晚晴將"晴"字銅錢按入崔冀斷指傷口——那銅錢竟與太子妃梳妝匣裡掉出的一模一樣！
"子時三刻到了。"崔冀的虎頭魚符突然裂成兩半。藏在符中的火漆印滾落台階，印泥在青石上拖出血色軌跡。顧長安彎腰去撿時，發現印文背麵刻著微小的"光德"二字——正是三日前太子密函的暗記。
陸七的銀血突然沸騰。少年心口浮出的銅鏡殘片組成完整圓鏡，鏡中映出的華清宮湯池底部，靜靜躺著半截焦黑的斷指。顧長安的瞳孔驟然收縮——那指節上戴著的銀戒，正是當年他送給崔冀的及冠禮！
密道深處傳來七聲鈴響。懸浮的銅錢同時轉向，反字"開元通寶"組成詭異的星圖。顧長安的銀絲突然刺入地麵，在焦土上勾畫出完整的長安城圖——光德坊與太子彆院之間，赫然連著道銀線勾勒的密道，終點正是華清宮溫泉的出水口。
"原來如此。"顧長安拾起裂開的魚符。兩塊殘片拚合時，內側露出的鎏金紋路，與許雲娘琵琶上的牡丹紋嚴絲合縫。他忽然明白為何太子堅持要他隨身佩戴此物——這根本是開啟某個機關的密鑰。
崔冀的獨眼流下血淚。他顫抖著指向銅鏡，鏡中許雲娘正用琵琶弦勒緊最後一個宮女的脖頸。當銀弦陷入皮肉的瞬間，宮女鎖骨下方浮現出與陸七相同的銀眼紋路。
"她們都是…楊貴妃的…"崔冀的喉嚨突然被銀絲纏住。顧長安揮刀斬斷絲線時，發現銀絲另一端連著陸七心口的銅鏡——鏡麵不知何時已映出太子妃的麵容，她唇間含著的鎏金梳，正滴落與銀絲同色的液體。
地麵銀釘突然離地飛旋。七點寒光在密道入口組成鎖形，鎖眼位置正是那塊刻著"晴"字的銅鏡殘片。顧長安的烙印血珠自動飛向鎖眼，銀釘應聲插入地麵，將《秦王破陣樂》的鼓譜永久烙在青石板上。
"驗骨成。"崔冀的聲音突然變得清越。他撕下燒傷的麵皮，露出的半邊臉竟是三年前已死的太子近衛統領！顧長安的橫刀當啷落地，他看見對方完好無損的左手小指上，戴著自己當年送的銀戒。
密道裡飄來梨花香。許雲娘的琵琶聲突然轉為《霓裳》序曲，鎏金梳從鏡中飛出，梳齒勾起的銀絲正將銅錢一枚枚嵌入北鬥七星陣。顧長安彎腰撿刀時，發現刀身映出的自己，心口不知何時也浮現出淡淡的銀眼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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