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牢內的銀霧漸漸散去,隻餘下硫磺氣息在空氣中浮動,刺得人鼻腔發燙。顧長安半跪在八卦盤前,手臂上的傷口仍在滲血,血珠沿著指尖滴落在銀戒上,發出細微的“嗤嗤”聲。陸七倒在他身側,瞳孔已徹底化為銀色,呼吸微弱得幾乎察覺不到。
青銅人俑靜立池畔,銀液自它們的斷指處滴落,在池麵凝成細小的漣漪。顧長安握緊橫刀,刀身因方才的磁吸之力而微微發燙,刀柄上的纏繩已被汗水浸透。他緩緩抬頭,目光掃過那些空洞的眼窩——它們仿佛在注視著他,又仿佛透過他,望向某個更遙遠的深淵。
“陸七……”顧長安低喚一聲,伸手探向少年的脈搏。指尖觸及皮膚的刹那,一股寒意順著經脈直竄而上,他猛地縮回手,指腹竟覆了一層薄霜。
“將軍……彆碰我……”陸七的嗓音沙啞得不成樣子,像是被砂礫磨過,“血契……在吞噬……”
顧長安眉頭緊鎖,目光落在那枚浮於八卦盤上的銀戒。戒麵牡丹紋精致繁複,內圈“雲代晴歿”四字刺目如刀。他忽地想起三年前梨園夜宴,許雲娘一襲紅衣,琵琶弦上銀針翻飛,李承澤執杯立於階上,笑意溫潤如玉。
——原來那時,便已是局。
池底忽地傳來一聲悶響,似有什麼東西在撞擊石板。顧長安警覺起身,橫刀橫於胸前。水麵波紋驟亂,銀液翻湧間,一截斷指浮了上來,指尖蘸著未乾的血,在池畔石磚上緩緩劃出一道痕跡。
“忠。”
顧長安瞳孔驟縮。這是金吾衛的烙印,與檀木匣中斷指上的字跡一模一樣。他俯身細看,那血跡竟順著磚縫蔓延,勾勒出一幅簡略的路線——自水牢至永興坊暗渠,終點赫然是太子妃的“晴雨閣”。
“他們……要重啟血祭……”陸七艱難地支起身子,銀色的瞳孔映著池麵詭譎的光,“將軍……必須毀掉……銀戒……”
話音未落,水牢頂部的銀針忽地齊齊震顫,針尾的琵琶弦無風自動,發出淒厲的嗡鳴。顧長安抬頭,隻見針尖紛紛調轉方向,直指陸七心口!
“躲開!”他一把拽過陸七,橫刀橫掃,刀鋒與銀針相撞,迸出一串火星。銀針被擊飛,卻在半空劃出弧線,再度襲來。顧長安揮刀格擋,刀身《破陣樂》工尺譜的紋路忽明忽暗,與銀針上的牡丹紋彼此撕扯。
陸七悶哼一聲,捂住心口跪倒在地。他胸前的工尺譜銀光已徹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血痕,正緩緩滲出銀色的液體。“將軍……快走……”他咬牙擠出幾個字,“血契……要借我的身體……蘇醒……”
顧長安一把扣住他的肩膀,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閉嘴!”他低吼,“我帶你出去!”
池水忽地沸騰,銀液如活物般攀上池畔,纏向兩人的腳踝。顧長安揮刀斬斷銀絲,卻見池底浮起一麵青銅鏡——鏡中映出的並非水牢景象,而是華清宮的溫泉湯池。許雲娘的身影在水中沉浮,琵琶反抱於懷,銀針自她指尖射出,釘入鏡麵!
“哢嚓——”
鏡麵裂開一道細紋,現實中的水牢隨之震顫。顧長安踉蹌一步,忽覺腕上一痛——那枚銀戒竟自行套上了他的無名指!戒麵牡丹紋驟然亮起,內圈刻字如烙鐵般灼燒皮膚。
“將軍……戒在……人在……”陸七的聲音越來越弱,“血契……選中了你……”
顧長安猛地攥緊拳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疼痛讓他清醒了幾分。他盯著銀戒,忽地冷笑一聲:“選中我?那就看看……是誰吞了誰!”
他反手一刀劃破掌心,鮮血湧出,順著戒麵牡丹紋的溝壑流淌。銀戒劇烈震顫,似在抗拒,卻被血絲一點點侵染。池中銀液瘋狂翻湧,青銅人俑齊齊轉身,斷指處銀絲噴射,如蛛網般罩向二人!
顧長安一把拉起陸七,縱身躍向八卦盤。刀尖插入“丙申”槽位——這是貴妃離宮那日的乾支。機括聲轟然響起,池底石板塌陷,露出黑洞洞的甬道。
“走!”他拽著陸七跳入甬道,身後銀絲緊追不舍。墜落途中,陸七忽地掙紮了一下,嘶聲道:“將軍……銅錢……”
顧長安摸向懷中,那枚染血的“晴”字銅錢竟在發燙。他來不及多想,反手將銅錢擲向身後。銅錢與銀絲相撞,爆出一團血霧,甬道入口隨之崩塌。
黑暗吞噬了二人。
永興坊暗渠。
腐臭的汙水沒過腳踝,顧長安拖著陸七艱難前行。少年已陷入昏迷,銀色瞳孔在黑暗中泛著微光,心口的血痕仍在滲出銀液。顧長安撕下衣角草草包紮傷口,目光掃過四周——暗渠牆壁上刻著密密麻麻的符號,似是某種古老的祭祀圖文。
“果然……是血祭的通道……”他低語。
遠處傳來細微的水聲,似有人涉水而來。顧長安屏息貼牆,橫刀蓄勢待發。黑暗中,一盞燈籠幽幽亮起,昏黃的光映出一張熟悉的臉——
“李承澤?”顧長安寒聲。
太子侍讀執燈而立,銀戒在指間泛著冷光。他微微一笑,嗓音溫潤如舊:“顧將軍,彆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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