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四點,紫金山陣地籠罩在一片鐵青色的天光裡。
山脊線上的戰壕像被犁過的傷口,翻出新鮮的黃土。
硝煙低垂,混著晨霧在陣地上方形成一層灰蒙蒙的帷幕。
炮彈坑裡積著暗紅色的水,水麵漂浮著半頂被炸爛的鋼盔。
一截焦黑的樹乾斜插在戰壕邊緣,樹杈上掛著條殘破的綁腿,在寒風裡輕輕搖晃。
突然,一陣急促的哨聲刺破寂靜。
“防炮……”
嘶啞的吼叫從戰壕深處傳來,隨即被爆炸聲吞沒。大地劇烈震顫,泥土混著碎石雨點般砸下。一個年輕,模樣清秀的戰士,蜷縮在防炮洞裡,雙手死死捂住耳朵,卻仍能聽見炮彈破空的尖嘯。
轟!
近處的爆炸震得他五臟六腑都在翻騰。
熱浪裹著血腥味灌進鼻孔,喉管火辣辣地疼。他睜開眼,看見班長的嘴唇在動,卻聽不見聲音——耳朵裡隻有尖銳的耳鳴。
炮彈的落點越來越近。泥土簌簌落下,防炮洞的頂棚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年輕的士兵,突然摸到一團黏膩的東西,借著炮火的閃光,他看清那是半截手指,指甲縫裡還嵌著黑泥。
又一發炮彈落下時,整個防炮洞塌了半邊。
那個年輕的士兵,被氣浪掀翻,後背重重撞在戰壕壁上。
他咳出一口血沫,恍惚間看見班長拖著斷腿在爬,腸子從破裂的腹部流出來,在泥地上拖出暗紅的痕跡。
“觀察哨……”
班長的手指深深摳進泥土!
“那幫鬼子知道我們的陣地布防!必須端掉他們的觀察哨……”
一發炮彈直接命中戰壕。
灼熱的彈片削飛了班長的半個腦袋,腦漿濺在那個年輕的士兵臉上,還帶著體溫。
他呆呆地抹了把臉,突然發現手裡攥著個東西——是班長總彆在領口的鋼筆,筆帽上有班長昨天晚上,用小刀刻下來的,“守衛家鄉,誓與金陵共存亡!”
班長就是江南行省金陵人。
他想要保護他的祖國,保衛他的家鄉……可現在他死了。
那個年輕的士兵睚眥欲裂。
他想還擊,卻連陣地都不敢鑽出去。
他嗚咽著發出嘶吼!
“他娘的!”
“狗策劃!!!”
“為什麼,你讓我來到這個世界,卻又讓我什麼都做不了?”
“我怎麼什麼都做不了!”
“狗策劃,我草你祖宗!”
炮擊停止了。陣地上詭異的寂靜,隻有燃燒的樹乾偶爾發出"劈啪"聲。
那個年輕踉蹌著爬出戰壕,看見朝陽從紫金山後升起,將滿目瘡痍的陣地染成血色。遠處,鬼子的膏藥旗在晨風中招展,像一片蠕動的蛆蟲。
......
距離紫金山前線陣地不到二裡地的一個小山坳裡,胡連慶扒開枯黃的蒿草,鋼盔上纏著的布條沾滿露水。
他手裡拿著個望遠鏡,望遠鏡窺探的方向,是炮火連天的前線陣地!
他通過望遠鏡,能夠看見電台的天線和沙袋壘成的工事。
胡連慶此時的呼出的氣在冷空氣中凝成白霧!
“他娘的……”
“不能再往前了。”
“前麵是守軍陣地!”
“得聯係咱們的同誌接應咱們,咱們很有可能被當做叛軍擊斃!”
“鬼子的彈藥真他娘的夠充足的,足足轟了一頁!”
“紫金山都他娘的黑禿頂子山了。”
胡連慶的身後。
林彥的嘴唇乾裂出血。
他舔了舔嘴角,嘗到硝煙和鐵鏽的味道。
肩膀的傷口又開始滲血,繃帶早已被汗水浸透,結了一層冰碴。
“已經在論壇上通知咱的同誌了。”
“六點鐘左右,他會帶著一個戰鬥班,過來接應我們!我們可以暫時編入這個戰鬥班!”
胡連慶點了點頭。隨後把手裡的望遠鏡遞過來!
“兩點鐘方向。”
“你看一下!”
林彥接過望遠鏡。
通過望遠鏡,他看見,金陵守軍陣地的另一個方向,幾個穿土黃色軍裝的鬼子正在調試設備。其中一人舉著望遠鏡向紫金山陣地的方向觀察,不時對旁邊的記錄員說著什麼。陽光照在望遠鏡的鏡片上,反射出刺目的光斑。
林彥的指甲掐進掌心,
“炮兵觀測員。”
“壓的這麼近?”
“不怕狙擊手?”
胡連慶緩緩拉動槍栓,金屬摩擦聲輕得像歎息。他咧嘴笑了。他臉上的傷疤扭曲起來,像條盤踞的蜈蚣。晨風吹過山坳,枯草發出沙沙的聲響,仿佛千萬個亡魂在低語。
“金陵守衛軍的陣地,被炮彈犁過一遍了。”
“就算是有狙擊手,也不敢露頭了。”
“鬼子的氣球觀測員,把陣地的情況,給探測了個清清楚楚。”
“但是……陣地,沒有狙擊手沒關係。”
“咱這裡,有狙擊手。”
胡連慶緩緩調整呼吸,叼起一根狗尾巴草,用來測算風速和風向,他的臉頰則貼在冰冷的槍托上。
他的右眼微微眯起,透過九八K的機械瞄具,清晰地看見那個舉著望遠鏡的鬼子炮兵觀測員——那是一張年輕清秀的臉,可卻露出猙獰的笑容。
“風向東北,風速5米每秒……”
胡連慶的食指輕輕搭在扳機上,聲音輕得像在自言自語。
林彥屏住呼吸。他看到胡連慶的食指關節微微泛白,那是肌肉繃緊到極致的征兆。
砰!
槍聲在山坳裡炸響,驚飛幾隻棲息的烏鴉。子彈穿過晨霧,精準地鑽進那個炮兵觀測員的眉心。
那張年輕的臉,原本猙獰的表情凝固了,望遠鏡從手中滑落,整個人像截木頭般向後栽倒。
旁邊的記錄員還沒反應過來,胡連慶已經利落地拉動槍栓,黃銅彈殼"叮"的一聲彈出。
他手腕一抖,槍口微調,又是一槍。
第二個鬼子的胸口炸開血花,他踉蹌著後退兩步,撞翻了測繪儀。
鮮血噴在沙袋上,像潑墨畫般綻開。
林彥在一旁呼吸急促。忍不住驚呼。
“漂亮!”
他看見胡連慶的嘴角勾起一絲冷笑,那笑容讓他想起在紀錄片裡,才看過的獵戶剝狼皮時的神情。
胡連慶則擺了擺手。
“基本操作!”
可就在這時,不遠處的山峰上,響起一聲尖銳的哨聲。
緊接著,炮彈破空的尖嘯聲由遠及近……
“臥倒!”
林彥剛把胡連慶撲倒,第一發炮彈就在二十米外炸開。
氣浪掀起泥土和碎石,像暴雨般砸在兩人背上。胡連慶的鋼盔被彈片刮出刺耳的聲響,震得他耳膜生疼。
胡連慶吐掉嘴裡的泥土!
“他娘的!”
“被發現了!”
“這麼快!這幫該死的小鬼子……”
第二發炮彈接踵而至,這次落點更近。
灼熱的氣浪烤焦了林彥的鬢角,他聞到自己頭發燒焦的味道。一塊彈片擦著他的小腿飛過,火辣辣的疼。
胡連慶突然拽起林彥就往反斜麵跑。他們剛滾進一個彈坑,原先藏身的山坳就被炮火覆蓋。整片山坡在爆炸中顫抖,燃燒的枯草像火蝴蝶般漫天飛舞。
胡連慶喘著粗氣檢查槍械!
“狗日的反應真快……”
“不過我剛剛跑的時候,看見了遠處山峰上有一個高台,看起來像是炮兵觀察所。”
林彥一愣。
“炮兵觀察所,不是在棲霞寺?”
胡連慶嘿嘿一笑。
“隨炮兵陣地轉移了唄!”
“金陵城外的第一線陣地被突破,金陵守軍,向後轉移,炮兵隊列,向前推進,炮兵指揮所,自然跟著轉移!”
“金陵城外的鬼子陸軍精銳,最主要的就是炮兵。”
“我們連長之前給我們上軍事曆史課的時候說過……他說一萬年不變的小鬼子,就知道步兵衝,炮兵轟,步兵衝完炮兵轟,炮兵轟完步兵衝,我們竄上來打吧,步兵撤,炮兵轟;我們不理他吧,炮兵轟完步兵衝——你說一輩子就這麼個,死板不帶變的打法,也能把你大夏吃一大半,你說氣不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