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痛苦的這一瞬間，一股奇特的味道“唰”地一下漫了出來，那是一種混合著消毒水味和鹵香的味道。我被這股味道狠狠地衝擊了一下，腦袋“轟”的一聲，像要炸開一樣。我有些恍惚地湊近去看，當我看到那一幕時，整個人都呆住了。隻見老人壽衣口袋裡竟然塞著半塊發硬的鹵豆乾，那豆乾的顏色已經變得有些暗沉，表麵布滿了細小的裂紋，就像是歲月在它上麵刻下的痕跡。看到這半塊鹵豆乾，我的眼淚再也控製不住了，“唰”地一下流了下來，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而無法阻擋。
這一下，我隻覺得雙腿一軟，膝蓋“咚”的一聲就重重地砸在了水泥地上。那聲音在這寂靜的太平間裡回蕩著，就像一記沉重的警鐘，敲打著我的心靈。我的眼前，就像放電影似的，閃過了好多曾經與奶奶在一起的溫暖畫麵。
我首先看見十五歲的自己，那時候的我還是個青澀的少年，身材瘦瘦高高，有著一頭烏黑濃密的頭發。我正蜷在鹵鍋旁邊，借著那昏暗的燈光，認真地寫著作業。鍋裡的鹵湯在小火的燉煮下，不停地翻滾著，冒著一個個小小的水泡，散發出陣陣誘人的香氣。奶奶則在一旁忙碌著，她的雙手雖然已經長滿了老繭，粗糙而乾裂，但卻十分靈活。她輕輕地把剛出鍋的燙手豆乾拿起來，放在嘴邊，輕輕地吹了又吹，直到覺得溫度合適了，才小心翼翼地塞進我的嘴裡。那一刻，豆乾的香味在我的口中散開，滿嘴留香，而奶奶那慈祥的眼神和溫暖的笑容，也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裡。
接著，我又看見在一個暴雨傾盆的夜裡，外麵的世界仿佛被一層厚厚的水簾所籠罩，雨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密集地砸在地麵上，濺起高高的水花。奶奶穿著一件破舊的雨衣，踩著那輛有些破舊的三輪車去送鹵味。三輪車在泥濘的道路上艱難地前行著，車身不停地搖晃著。突然，由於地麵太滑，三輪車一不小心滑進了水溝裡。我的心猛地一緊，仿佛那掉進溝裡的不是奶奶，而是我自己。可奶奶的第一反應卻是迅速地把裹著油紙的食盒舉過頭頂，她的雙手緊緊地握住食盒，生怕裡麵的鹵味給弄濕了。儘管雨水已經濕透了她的全身，她的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汗水，但她的眼神卻無比堅定，就像守護著最珍貴的寶物一樣。
最後，畫麵定格在了奶奶舉著ct片的那一刻。奶奶的臉上帶著一種寬慰和樂觀的笑容，眼中卻隱隱透露出一絲疲憊。她看著我，輕聲說道：“胃裡長個小疙瘩，吃兩副中藥就好。”那語氣是如此的輕鬆，仿佛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我知道，奶奶這是在安慰我，不想讓我擔心。回想起這些畫麵，我的心中充滿了無儘的愧疚和自責，我覺得自己是一個不孝的孫子，沒有儘到自己的責任去照顧好奶奶。
我額頭抵著鐵櫃邊緣，那冰冷刺骨的感覺瞬間透過皮膚，傳入我的顱骨，好像一把鋒利的冰刃，狠狠地刺痛著我的每一根神經。但比起身體上的疼痛，我心裡的難受更讓我無法承受。我的嘴唇微微顫抖著，嘴裡喃喃地嘟囔著：“您連生病都怕耽誤我做生意……”每一個字都像是一顆沉重的石頭，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這時候，管理員老張在身後“咳咳”地咳嗽了兩聲，然後慢悠悠地說：“還請節哀順變吧。”這句話在這悲痛的氛圍中顯得是那麼的格格不入，就像一顆不合時宜的石子，狠狠地打亂了這哀傷的節奏，多少有點煞風景了。
之後啊，我們家門上貼著“歇業治喪”的紙條。那張紙條在清冷的寒風中輕輕地飄動著，就像是一隻孤獨的蝴蝶，訴說著無儘的悲傷。屋裡一片寂靜，隻有角落裡的煤球爐上燉著一大鍋菜。那鍋菜散發著淡淡的香氣，雖然不是特彆濃鬱，但卻給這個寒冷的小店帶來了一絲溫暖。這鍋菜足夠二十個人吃，似乎在默默等待著那些趕來悼念的親朋好友。
大姑在旁邊不停地剁著白菜，她的手快速而有力地揮舞著菜刀，“咚咚咚”的聲音在屋裡回蕩著。她一邊剁著，嘴裡還一邊念叨著：“你奶奶住院前還醃了三壇辣白菜呢，說等你過年回來做泡菜鹵肉飯。”大姑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每一句話都像是一顆淚珠，滴落在空氣中。我聽著大姑的話，腦海中浮現出奶奶在廚房裡忙碌著醃製辣白菜的身影。奶奶戴著老花鏡，專注地挑選著新鮮的白菜，仔細地清洗著，再把調製好的醬料均勻地塗抹在白菜上，那認真的樣子，讓我的心中一陣刺痛。
再看案板旁邊的電飯煲，保溫燈還亮著呢。那柔和的燈光在這昏暗的店裡顯得格外溫暖，仿佛在堅守著最後的希望。我緩緩地走過去，輕輕打開電飯煲的蓋子，一股淡淡的米香飄了出來。可裡麵卻是結成硬殼的臘八粥，那粥的表麵已經變得乾巴巴的，看上去有些粗糙。這一幕讓我的心猛地一揪，我仿佛看到了老人倒在家裡的那晚，灶上還在輕輕地煨著給孫子準備的年貨。奶奶一定是滿心期待著我能在過年的時候回來，吃上這一碗熱氣騰騰的臘八粥，可她最終卻沒能等到這一天。我靜靜地看著這鍋臘八粥，淚水再次模糊了我的雙眼，心中的悔恨和悲痛如同洶湧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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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深夜守靈的時候，整個屋子都被一種壓抑而悲傷的氛圍所籠罩。靈堂裡擺放著奶奶的遺像，照片上的奶奶笑容依舊那麼慈祥，眼神中透露出無儘的關愛。旁邊的鐵盆裡，紙灰在微弱的火光中打著旋兒，就像一群調皮的小精靈，在這寂靜的夜裡肆意地飛舞著。
這時候，一直默默地坐在旁邊的我爸突然打破了這寂靜，他的聲音有些低沉，帶著幾分沙啞和疲憊：“她臨走前清醒過五分鐘，讓我把保險箱密碼改成你生日。”我一聽，心中猛地一震，我的眼神中閃過一絲驚訝和疑惑。我緩緩地站起身來，腳步有些不穩地朝著那個藏在鹵料櫃後的老式保險箱走去。
那保險箱看上去有些陳舊，表麵已經布滿了鏽跡，就像一位飽經滄桑的老人。我伸手輕輕地撫摸著它，仿佛能感受到奶奶曾經撫摸它時的溫度。我深吸一口氣，輸入了自己的生日密碼，隨著“哢嗒”一聲輕響，保險箱的門緩緩打開了。裡麵的東西並不多，除了一遝有些發黴的房契，還有我從小到大獲得的獎狀。那些獎狀五顏六色，有的已經有些泛黃，上麵的字跡卻依然清晰可見。我一張一張地翻看著，每一張獎狀都承載著我成長的記憶，也凝聚著奶奶的期望和鼓勵。最新的一張是2018年“創業青年金獎”，看到這張獎狀，我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比賽的現場，奶奶坐在台下，臉上洋溢著驕傲和自豪的笑容，不停地為我鼓掌加油。
看著這些獎狀，我的心中五味雜陳。我想起了小時候，奶奶總是鼓勵我要努力學習，追求自己的夢想；想起了每次我取得成績時，奶奶那開心得合不攏嘴的樣子。那些溫暖的回憶就像一把把利刃，深深地刺痛著我的心，我是多麼希望奶奶能夠一直陪伴在我身邊，見證我未來更多的成就啊。
日子過得很快，轉眼間正月十七就到了，這天是出殯的日子。外麵的天氣依然寒冷，雪粒子“劈裡啪啦”地打在挽聯上，那聲音就像有人在敲鼓，沉悶而又哀傷，仿佛在訴說著人們心中的悲痛。整個世界仿佛都被一層厚厚的白色所覆蓋，一片銀裝素裹，卻沒有了往日的美麗和生機。
堂屋裡，氣氛顯得格外壓抑。一邊擺著鹵豬頭肉，那色澤紅潤的豬頭肉散發著淡淡的香氣，仿佛在訴說著奶奶曾經的好手藝；一邊放著白菊花，那潔白如雪的花瓣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眼，就像人們心中的哀傷，純淨而又深沉。這兩種截然不同的事物擺放在一起，畫麵看著還挺詭異，卻又有一種莫名的和諧，就好像是生與死、過去與現在的一種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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