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等了幾天,商隊處理完帶來的商品,暨300箱湖廣磚茶、50卷蘇杭綢緞、2000件景德鎮粗瓷碗,也采買完回國的貨物,浩罕長絨棉、費爾乾納羔羊皮、撒馬爾罕青金石,隨後於9月初的一天,啟程向中國方向行去。商隊一共40人,含掌櫃、駝把式、鏢師、通譯和王月生這名醫者,其中10名鏢師配老式火銃、大刀,暗藏防馬匪的川造土雷,駱駝約120峰。
第一段是從塔什乾到浩罕,320公裡的路程,大概要1215天。
商隊第一天寅時4點)拔營,趁涼趕路,駝鈴裹布以防驚動俄軍巡邏隊,在俄軍上尉伊萬諾夫的接應下順利出城。隨後商隊在錫爾河左岸荒原上行進,這裡植被稀疏,僅見駱駝刺與風滾草。太陽升起後,很快就變成了烈日炙烤,地表溫度超45°c。快到正午時,商隊找了個沙丘背陰處紮營,將駱駝圍成環陣擋風,夥夫用乾駝糞煮磚茶,摻鹽巴與沙棗解暑。
不料突然傳來馬蹄聲,隨後一群哥薩克騎兵將商隊團團圍住,用槍逼住眾人,隨意翻檢了起來,然後用“茶箱夾帶違禁品”為由扣押了30箱長絨棉布。王月生見眾人沒有絲毫反應,心下納罕,仔細觀察,發現清晨出關時那位俄軍上尉在幾個箱子上做了記號的貨物都沒人碰,知道是故作姿態。
果然,見掌櫃的上去好說歹說,號稱補繳了15箱的稅,得以歸還貨物放行。自然,這30箱貨物也被騎兵做上了記號。看到此處,王月生恍然大悟,難怪後世這些商隊後人的回憶錄說,前人稱走俄蒙商路可以有3倍的利潤,但是其中一半要上貢給沿途的各級官吏和軍頭。看來幾百年來大家已經在貓鼠遊戲中達成了共識,形成了一套潛規則。
中途發現來時標注的水井已乾涸。在向導的指導下,掘地三尺挖到苦鹹水,人畜飲後腹瀉,王月生用此時的配方,煮大蒜艾草湯急救,其實在湯藥裡加入了後世的止瀉藥。可能是前世人沒有什麼耐藥性吧,效果可說是立竿見影,讓王月生旅途的第一天就立穩了神醫的人設。
商隊白天的吃食是饢餅泡磚茶,佐以沙蔥、野韭。夜晚的住宿則是羊毛氈鋪地,貨箱壘牆防狼,值夜者持火把唱山西梆子提神。半夜,哨兵發現沙丘人影,叫醒了商隊,幾個鏢師拋出土雷嚇跑了跟蹤的馬匪,卻引來了俄軍巡邏隊,好說歹說交了20盧布“擾民銀”才算罷休。
第三天到達奇姆肯特,過橋時俄軍哨卡的稅吏以“過橋費”名義要強征絲綢五卷。通譯阿卜杜勒出麵交了這部分的好處費後,商隊過鐵橋,改沿錫爾河右岸緩行。河岸蘆葦密布,商隊的鏢師擲鏢刺魚,捕上來好幾條鱘魚烤製分食,魚骨被王月生要來磨粉作止血藥。其實他藥箱裡不缺藥,但此時的醫生都是如此做派,能用土方和天然藥物的,絕不用西藥,因為西藥太貴。
到了夜間,河畔的蚊蟲如黑雲蔽月,駝把式焚艾草混馬糞,煙熏驅蚊。有哈薩克牧人見到煙起前來查看,見是商隊,於是用馬奶酒換了些茶葉。茶葉自古以來就是這絲綢之路上的硬通貨,除了供銷售的以外,商隊都會多帶些作為沿路打點的禮物。這不,第七天到了突厥斯坦城,路過亞薩維陵墓時,商隊圍著這座綠頂聖墓繞行三周祈福,捐贈磚茶十箱換蘇菲長老“平安符”,也就是這段路上的保護費。
第八天起,商隊進入了進入費爾乾納盆地。這裡棉花田如雪覆野,灌溉渠縱橫如網,9月正逢采摘季,空氣中浮滿棉絮。每天的行進速度比前幾日稍快,從2025公裡日提到了3040公裡日,但須頻繁停靠補給。第十二天,到了浩罕城。繼續前行了兩天,到達了馬爾吉蘭。途中紮營廢棄的蘇菲驛站哈納卡時,夜半突厥斯坦盜馬賊襲營,鏢師群起迎擊,將賊驚走。
第15天,從馬爾吉蘭出發,平原漸入阿賴山脈北麓,礫石坡地嶙峋,駝掌鐵釘磨損加劇。鐵匠以燒紅匕首熔鉛補駝掌釘,灼煙引來禿鷲盤旋。在一處部落關卡前,吉爾吉斯頭人率騎堵路,索要“山神稅”——每駝一峰繳磚茶兩塊。李掌櫃以茶換得精通俄語與柯爾克孜語的向導艾達爾,並獲贈狼髀骨護符。這個向導不白請的,他帶著商隊循著刻箭簇與野山羊的古突厥岩畫避開了流沙溝壑,節省了商隊一天的時間到達加裡寧阿巴德。
從加裡寧阿巴德到奧什途中要經過克孜勒蘇河。9月山雪消融,河水暴漲,木橋早被衝毀,渡口僅存鏽蝕鐵鏈。商隊卸貨分裝羊皮筏,還將兩頭病駝宰殺取皮,充氣縫合,駱駝泅渡,青壯拉鐵鏈橫渡。一筏傾覆,三馱貨物沉河,一鏢師躍水搶救,被急流卷走。河對岸的吉爾吉斯漁民不但眼睜睜看著商隊涉險不救,反而禁止商隊登岸,索要“河神錢”。李掌櫃向岸上拋了十幾塊磚茶,趁漁夫們爭搶之際,率隊急行,終於在出發的第二十天趕到了奧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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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什城郊葡萄園連綿,桑樹下晾曬的紫葡萄乾甜香撲鼻。城內則一反窮山惡水出刁民的古訓,在山清水秀的地方也出刁民,巴紮內烏茲彆克馬販上來兜售,李掌櫃以銀針刺馬耳,發現馬耳充血,係以病馬充良駒,當眾揭穿,反被馬販圍毆,商隊群起反擊,連王月生這樣的斯文人也不禁動了手。而其他人見怪不怪,無人理睬。等這邊鬥毆平息,馬販及同夥退去後,不多時,巴紮的另一處地方又起了爭鬥。
出城前哥薩克檢查貨隊,不但勒索財物,還強拉走了一個鏢師當壯丁。李掌櫃隻得往其手裡塞了點錢,約好下程來贖他。隨後,王月生聽到首駝脖子上的懸鈴聲變成了“一長四短”,但也未在意。他不知道的是,這是祁縣商隊的語音密碼,意思是“貨未丟,人折半”。
奧什之後就是回國途中俄國境內最凶險的路段。不但有高山峻嶺阻隔,更有沙俄和清軍在邊境線上往來搏殺帶來的重重風險。
第16日,出了奧什,沿克孜勒蘇河上遊河穀前行,兩岸懸崖如斧劈,穀底礫石密布,駝掌鐵釘崩裂聲不絕,鐵匠時不時要熔鉛補釘,並混入碎瓷粉增耐磨。到了岩壁通道最狹窄的路段,又遇到部落稅關,這次是柯爾克孜頭人率騎手攔路,索要“雪山過路費”——每駝一峰繳磚茶一塊、火藥一筒。
李掌櫃笑著迎上去跟頭人出示上次從國內往塔什乾的路上,過此關卡時與這位頭人割掌滴血入酒共飲簽“血誓庇護”時掌上留的傷痕,也被頭人笑著告知那是上次的庇護,這次是新的庇護。商隊隻得留下過路費,繼續在岩壁上行進。沒有走出這段懸崖,就已入夜,必須就地駐紮。眾人將貨箱壘成防狼牆,山風凜冽,值夜者唱的山西梆子《走西口》被風送入山穀,回聲如鬼泣。
第二天天明後,繼續前行,終於下了岩壁,到了古裡察鎮外俄軍哨卡接受檢查。李掌櫃之前就悄悄將幾張地圖分彆交給幾人,包括王月生隱蔽藏好。結果哥薩克少尉徹底搜查後,將其他幾人的地圖都收繳了去,甚至沒有理會棉布垛中走私的青金石。李掌櫃如喪考妣,帶隊進了鎮子。沒想到王月生趁人不注意,將李掌櫃交給自己的地圖還給了他,令李掌櫃大喜過望,急問“你是如何隱藏的?我們每次過都會被搜走地圖”。突然覺得打探對方私密不妥,尷尬閉口。王月生也隻能苦笑,難道告訴對方自己有個係統空間啥都藏得?
第18日,商隊從古裡察出發阿賴山脈前往薩雷塔什。翻山時要從1500米爬升至2800米。人畜呼吸急促,貨箱繩索因氣壓變化繃斷,木箱墜崖碎裂聲在山間回蕩。快到山頂時突遇暴風雪,古裡察鎮找來的向導艾達爾憑犛牛糞痕跡辨路,但行不多遠,前方山脊的道路都被大雪掩埋,人馬駱駝走到上麵非常容易滑下兩側的山穀。李掌櫃的跟向導商量了一下,向導表示繞路的話會更危險。
最後王月生提了個建議,李掌櫃和向導仔細查看了一下地勢,覺得可以試一試。然後鏢師扔了土雷,爆炸聲引發雪崩,將前方道路上的積雪震了下去。過了這段山嶺,下山後途經柯爾克孜族祭壇,劫後餘生心有餘悸的商隊眾人堆石三圈,獻磚茶五塊、絲綢一尺,附近部落的薩滿過來擊鼓誦經,李掌櫃默念“山神睜眼,商道通天”。臨走前,薩滿跟向導悄聲說,“知道嗎,中午前後有俄國人的巡邏隊上山,可能觸怒了山神,正午前後有雷鳴,引起了雪崩,把那隊俄國人給蓋住了”。
商隊在山穀避風處設簡易營地。石壘火塘餘燼未冷,地上散落壓碎的磚茶渣與駱駝糞,之前商隊留下的破瓷片、斷馬掌鐵釘深嵌凍土。山穀岩壁上刻有突厥如尼文與漢字“茶”、“馬”等文字,說明這裡是往來商隊常用的停駐點。眾人燒犛牛糞與駝糞餅融雪煮茶並摻鹽防脫水,熱了些饢和肉乾。有些隊員高原反應頭痛欲裂,王月生用銀針紮他們的“合穀”“內關”穴緩解。至於後世的西藥,對於高原反應也沒有什麼立竿見影的效用。
暴風雪過後的夕陽將雪山染成血琥珀色,天色未黑前,可見高山兀鷲盤旋,隨後撲下啄食倒斃的駱駝;岩羊群躍峭壁,鈴聲般的蹄音清脆。夜裡有雪豹嚎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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