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頭一看,見不知何時旁邊站立一人,身著中式棉質靛藍色長衫,長度及踝,袖口寬鬆,領口為立領,紐扣為布製盤扣,內穿西式剪裁的白色棉布襯衫,袖口翻折。下身著深色寬鬆棉布長褲,褲腿略收口,腳穿黑色低幫皮靴,鞋麵沾滿黃土。頭戴西式淺棕色軟呢禮帽,帽簷略顯破舊。瘦削的顴骨像被河西走廊的風沙削出棱角,蒼白皮膚泛著高原日照的淡紅。眼窩深陷,灰藍色瞳孔顯得清冷,右眉骨處一道淺疤隱入帽簷陰影。栗色絡腮胡修剪成短刷狀,類似蘭州回商樣式,胡茬間夾雜幾縷薑黃卷毛。鬢角汗濕的碎發黏在圓框眼鏡的銅絲腳架上,鏡片似有磨損。黃銅懷表鏈垂於長衫外。卻是一個半中式打扮的白人模樣。
此人見王月生用流利的英語回答自己,顯得有些興奮,不自覺地用手在胸前畫了個十字。見王月生愕然地望向他,趕緊微微躬身用中文說道“喬治·安德魯geeandre),英國內地會ci)在此間的傳教士”。
王月生連忙起身致禮,恭敬地請其坐下。倒不是因為這位安德魯外國人的身份,而是他所說的英國內地會ci實在是晚清外國在華傳教士中的一股清流。英國內地會candission,ci)由英國傳教士戴德生or)於1865年創立,是19世紀最具影響力的基督教傳教組織之一。其核心理念是“將福音傳到中國內地”,尤其是未被其他傳教團體觸及的偏遠地區。戴德生提出“為了中國,我可以做任何事”"ifiives,i’dgivetforchina"),強調文化適應與自我犧牲精神。
他們的特點是文化適應性強,傳教士穿中國服飾、留辮子、吃本地食物,以消除文化隔閡。以虔誠心傳教,不依賴固定資金,僅通過自願捐贈維持運作,傳教士需簽署“不募捐”承諾。勇於上山下鄉,優先進入中國內陸省份如山西、陝西、甘肅、四川等),而非沿海通商口岸。不理教派紛爭,接受來自不同基督教派的傳教士,注重合作而非教義分歧。
後世曆史上,至1900年,內地會已在18個省份建立傳教站,深入雲南、甘肅等邊疆地區。主要活動有開辦診所,如貴州安順的“福音醫院”),用西醫治療吸引民眾;設立學校,如四川保寧的“天道學校”,教授讀寫與基督教義;翻譯並分發方言版《聖經》,如苗語、傈僳語版本,適應少數民族需求。在曆史上發揮了一些積極作用,如推動現代教育與醫療進入內陸,改善部分地區公共衛生;記錄中國邊疆民族語言與文化,為人類學研究提供資料。
1900年義和團運動爆發,以“扶清滅洋”為口號,針對外國傳教士和中國基督徒。內地會是受衝擊最嚴重的傳教組織之一,據記載至少58名內地會傳教士及數百名中國信徒被殺,包括婦女和兒童。比如1900年7月,山西巡撫毓賢處決44名內地會傳教士,包括兒童。同年陝西漢中傳教士及信徒被圍困後殺害,教堂被焚毀。同時期甘肅部分州縣爆發教案,但蘭州因總督彈壓未出現大規模殺戮,安德魯等人幸存至1901年《辛醜條約》簽訂。
1901年《辛醜條約》簽訂後,內地會迅速恢複傳教活動。利用賠款重建教堂、學校和醫院;加強與中國地方官員的關係,爭取傳教合法性;調整安全策略,部分傳教士攜帶武器自衛,儘管與內地會早期理念衝突。其文化適應策略為後世傳教組織如新教差會)樹立標杆。義和團期間的殉道者成為西方基督教界的英雄,激發更多傳教士赴華,間接推動內陸地區接觸西方科技與思想,但亦被視為文化侵略代表。
王月生深入了解過這個教派,因為他深知在自己整體計劃的前期階段,想完全避開外國教會的乾擾是不可能的,反倒是如果利用好了這個因素,可以通過他們做很多中國人做不了、官府不敢管的事。行事乖張的天主教隻會起到副作用,那些深受自己國家影響的基督教派也是提防的對象。挑來挑去,這個內地會是比較理想的合作夥伴。沒想到在這裡用這樣一種方式第一次建立了聯係。
安德魯見王月生聽到自我介紹後半晌無語,以為對方不了解自己這邊各種教派的情況。這在中國實在是太正常了,不要說自己這些洋教,就是中國本土的佛教道教,又有多少中國人能弄清楚他們內部各種派彆呢。於是改回英語道,“鄙人前年來此,在南關建了個小教堂,兼辦識字班,信徒已近百人。”話語間頗為自豪。因為他相信一個可以自如閱讀英文報紙並用英語與自己流利交談的中國人,一定是有很強的國外背景,應該理解一個基督教傳教士在中國大西北內陸省會城市,尤其是一個佛教和伊斯蘭教盛行之地,短短兩年就發展了近百教徒是一個多麼令人鼓舞的成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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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對麵人用英語答“尊敬的被按立的牧師喬治安德魯,我是來自中國雲南的商人easonong,很高興認識您”。這個專業的稱呼thereverendgeeandre“被按立的牧師xx”)是基督教,尤其是新教,中的一個術語,指經過教會正式儀式授權、被賦予屬靈權柄和牧養職責的宗教職位。
安德魯沒想到對方居然用如此地道的教會頭銜來稱呼自己,連忙謙虛道,“我們組織強調謙卑與文化適應,不提倡使用顯赫頭銜,請稱呼我安德魯兄弟issionaryandre)即可。沒想到王兄弟這麼熟悉我們基督教。不知是在南洋還是歐洲長大?”同時暗自尋思為什麼感覺eason這個名字哪裡見過呢。
王月生答道“我是中國長大,家中在南洋有些業務,我本人前段時間一直在歐美,剛從俄羅斯方向回到國內。安德魯兄弟怎麼會來到這麼個客棧呢?”
安德魯簡單說了一下。原來在蘭州的外國人寥寥無幾,本來就天生要報團取暖,而中國官府表麵庇護,如陝甘總督魏光燾依《總理衙門章程》,派兵丁巡視教堂,防民教衝突;卻暗中限製,下令“洋人出入城需報備,測繪地圖者扣留”,但執行鬆懈。近來內地和沿海地區中國民眾反洋反教活動越發激烈,他們幾個此地的外國人頗有些惶惶不可終日之感,商定定期聚會討論對策。但因彼此教派不同,都不欲前往對方地盤;且不願此時給旁觀的中國人造成外國人密謀不軌的印象,就索性約在這裡的那個平時中國人來喝茶的地方大大方方地聚會,避免落人口實。
今天他先到一步,正好見到一個中國人在看英文的《京津泰晤士報》。這個還是他們幾個之前帶來傳看留在此處的,否則一個中國客棧沒理由有這種報紙。他出於好奇跟王月生打個招呼,沒想到遇見一個有留洋背景的人。此時此地,尤其是王月生隨口介紹了一下安德魯來華後英國老家的情況,居然有些他鄉遇故知之感。
正說著,突然又進來幾個洋人,安德魯連忙起身介紹,分彆是天主教聖母聖心會的比利時籍神父約瑟夫·範·赫克josephvanhecke),他1895年隨駝隊抵蘭,主持修建聖母無染原罪堂後世蘭州市天主教愛國會址),主要服務陝甘蒙邊地的教民;俄國探險家彼得·科茲洛夫pyotrkozov),今年初以“科學考察”之名,率隊自蒙古南下,5月途經蘭州休整,目標為青海塔爾寺與西藏邊境;和匈牙利地理學家洛克齊·喬瑪oczyajos),受雇於英國,偽裝成商販調查黃河水文。
新到幾人見安德魯給他們介紹了一個陌生的中國人,稍微了解後,發現對方不似他們此前見到的任何一個中國人,既沒有那些官員的妄自尊大或小心提防,也沒有平民的好奇圍觀或痛恨抵觸,更沒有買辦的奴顏婢膝百般討好。反而是很正常平等自在地交談,言語中充滿自信,而且可以靈活地切換用這幾位的母語交談,而且談及世界各地風土人情十分熟稔,簡直是他們此生僅見的中國人。
幾人本來是想聚會聊些中國的局勢和各自的安全擔憂,但是王月生這個初次見麵的中國人在場,不好談此話題,隻能隨意閒聊。突然,那位匈牙利的地理學家喬瑪直愣愣地問,“王先生,為什麼我總覺得你的名字有些耳熟呢?尤其是你剛從歐洲過來”。安德魯一聽,也連忙道“洛克齊,你也有這種感覺嗎?我也這麼覺得呢”。俄國人科茲洛夫大大咧咧地說,“我知道的叫eason的中國人隻有一位,那個跟湯姆遜通信的家夥,可不是什麼商人”,然後哈哈大笑。其他倆人也恍然大悟,一起笑了起來。王月生一愣,問“跟湯姆遜通信?英國劍橋大學卡文迪許實驗室主任湯姆遜先生?”。笑聲戛然而止。
突然的沉寂中,剛給幾個人上茶離開的小夥計嘴裡輕聲嘟囔的一句“哼,假洋鬼子”一下子顯得振聾發聵。
王月生尷尬地揉了揉鼻子,聽得懂中文的兩位傳教士偷偷在笑,而匈牙利地理學家喬瑪的眼睛亮了起來,有些激動得結巴地問,“您...您...您就是那位eason先生?”王月生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道“如果幾位說的是跟湯姆遜主任就如何使用現代科學技術,促進生物學研究進步的那個eason的話”。
俄國探險家科茲洛夫一個激靈般地醒了過來,大聲道,“請原諒,我如盲人般未能看到您身上的神性光輝有眼不識泰山的俄羅斯版)。我懺悔,如不信的多馬——本應用手觸摸您的智慧才能信服東正教徒引用《約翰福音》中“多馬不信複活”的典故202429),強調自己的懷疑與愚鈍)。我當時看到這些報道時,隻恨此人為什麼不是斯拉夫人。哦,抱歉,我又說蠢話了,我對您和您的種族毫無不敬之意。我是歎服提出這些主張的人的知識是多麼淵博,眼光是多麼長遠。這種百科全書似的人物在西方的科學界很久沒有出現了。我們搞探險的是最佩服和需要這樣的人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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