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0年7月14日,王月生包的戰列艦從大沽口出渤海,經黃海沿中國東海南下,以12節的經濟航速,在黃海夏季的東南風逆風影響下,加之夜間常需降速或拋錨,連同在威海衛臨時加煤耗時6小時,共用了4天時間,於17日黃昏抵達上海吳淞口。
吳淞口碼頭已被英、法、德等國劃分勢力範圍,棧橋上插滿各國國旗,工部局巡捕持槍警戒,驅趕圍觀華人。戴紅色或黃色標識布條的苦力搬運燃煤、彈藥箱,英籍監工揮鞭嗬斥;碼頭倉庫外堆滿麵粉袋、茶葉箱,印有“怡和洋行”、“禮和洋行”等商標。黃浦江麵已停泊數艘外國軍艦,如法國“笛卡爾號”巡洋艦、美國“布魯克林號”,新抵達戰艦鳴禮炮三響,各國水兵隔艦揮手致意。arren)乘蒸汽小艇登艦,準備與艦長密談“長江流域非軍事化協議”細節。日本領事小田切萬壽之助派翻譯送清酒慰勞俄國盟友。上海道台餘聯沅率衙役捧“犒軍銀”至碼頭,卻被英軍陸戰隊攔下,要求“按聯軍規章消毒查驗”,銀箱被噴灑石炭酸液,羞辱性十足。
外灘的西式樓群,包括1849年花崗岩砌築的英國領事館、1872年的怡和洋行大樓與尚未建成的彙豐銀行沿江而立,拱券門廊與鑄鐵陽台折射出維多利亞風格。木質棧橋延伸至黃浦江,蒸汽起重機裝卸印度鴉片箱與英國棉紗包,苦力肩扛“禮和洋行”商標的煤油桶,汗漬在粗麻衫上暈開鹽霜。英國僑民乘坐四輪敞篷馬車,車夫頭戴紅纓涼帽,馬蹄鐵在花崗岩路麵敲出清脆聲響。江麵上,各國戰艦懸掛各國旗,煙囪噴吐煤煙,英艦水兵列隊甲板奏《統治吧,不列顛尼亞!》。
江南製造局內清軍綠營兵緊閉大門,牆上貼“嚴禁閒雜人等窺探”告示。總辦張士珩暗中聯絡兩江總督劉坤一,請示“避戰保局”之策。租界華人富商乘馬車攜家眷至外灘觀艦,孩童指艦驚呼“鐵甲怪獸”,買辦與洋行職員交頭接耳,議論“北方戰事是否波及滬上”。碼頭苦力與難民蜷縮在碼頭外圍席棚下,衣衫襤褸,目露恐懼,傳言“洋艦炮口一轉,上海便是第二個天津”,有人偷偷剪辮偽裝教民。
《字林西報》記者用打字機記錄艦艇細節,攝影師架設木質三腳架拍攝“聯軍威儀”,照片次日登上頭版,標題“文明守護東方明珠”。法籍神父在艦側布道,分發印有“聖母護佑”的彩色卡片。德商禮和洋行經理向艦長兜售克虜伯新式炮彈樣品。
兩江總督密探扮作茶商,記錄聯軍艦艇數量、武器配置,飛鴿傳書至南京。青幫弟子受雇於道台,監視碼頭苦力中“可疑拳民”。康有為弟子在四馬路茶館議論“借力列強逼宮變法”,被暗探記錄在冊。孫中山興中會成員則暗中聯絡艦上華裔水手,密謀策反。
外灘公園鑄鐵柵欄內,草坪修剪如綠毯,印度巡捕持李恩菲爾德步槍驅趕窺視的華童,告示牌英文書寫“華人與狗不得入內”。入夜後,英資上海煤氣公司點亮數百盞路燈,江麵倒影如金蛇狂舞,與華界油燈昏暗形成霄壤之彆。1850年,外僑修築了從外灘通往拋球場花園的小道,最初命名為花園弄gardenane)或派克弄parkane)。因築路時間最早且寬闊,上海人習慣稱其為大馬路,1865年,租界當局正式將其命名為南京路。此時先施百貨尚未開業,其前身“福利公司”陳列瑞士鐘表與法國香水,印度門童纏紅頭巾驅趕乞丐。永安街中藥鋪與雪茄煙行混雜,猶太珠寶商以滬語討價還價。工部局巡捕房紅磚建築)外,錫克警察用包鐵警棍毆打拒繳“衛生捐”的小販,糞車夫搖鈴收馬桶,黑膠管向蘇州河排汙。法租界霞飛路梧桐樹蔭下,法式咖啡館飄出摩卡香氣,越南仆役端銀盤侍候《中法新彙報》編輯;天主堂董家渡聖方濟各堂敲響晚禱鐘,中國教民跪誦拉丁文《聖母經》。
四馬路福州路)書寓內,蘇州妓女穿高領旗袍彈評彈,法國水手擲鷹洋點唱《十八摸》,跑堂提銅壺高呼“菊花茶加冰糖——”。南市的青石板路寬不足兩米,竹篾棚戶鱗次櫛比,馬桶沿牆根排列,綠頭蒼蠅縈繞鹹魚乾。茶館內說書人拍醒木講《嶽母刺字》,茶客嗑瓜子吐殼如雨。城隍廟周邊,銀匠敲擊鏨子修補琺琅首飾,竹器匠劈篾編蟋蟀籠,油煙從“老正興”菜館竄出,響油鱔糊的焦香混入尿騷味。十六鋪碼頭,蘇北幫“籮夫”赤膊扛200斤米包,肩胛磨出紫黑繭。黃包車夫蜷縮車座啃冷大餅,車把上掛破蒲扇驅蚊。青幫“通”字輩門生勒索魚販“保護費”,切口“三老四少”聲中,匕首插木桌顫鳴未止。
虹口沈家灣,美國監理會傳教士搭帳篷施粥,貧民為領米袋背誦“上帝愛世人”。玉佛寺香客擠撞中焚燒錫箔,灰燼飄落傳教士白襯衫。蘇州河畔,英商自來水廠鑄鐵水管縱橫如蟒,挑水婦卻寧付銅板購“河道活水”,稱“洋水管子陰氣重”。閘北棚戶區爆發霍亂,道士搖鈴灑“驅瘟符水”,工部局醫生持石炭酸噴霧器強行消毒,老嫗抱孫屍哭罵“洋鬼抽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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濕熱七月的午後雷雨傾盆,租界排水溝嘩響,華界街巷成澤國,孩童踩水捉蝌蚪。傍晚火燒雲染紅黃浦江,鹹肉莊妓女倚窗揮絹帕,江鷗掠過聖三一堂尖頂。1893年建的海關大樓敲響威斯敏斯特鐘聲,華界更夫卻仍按子醜寅卯打梆,兩種時間體係在暮色中撕扯。江麵飄散燃煤焦油與腐爛垃圾的混合臭味,外灘公園寫華人禁入,其內卻飄出玫瑰花香,殖民者的“潔淨”與華界的“汙濁”形成刺目對比。
1900年的上海在王月生的眼中有如顯微鏡下的帝國切片:外灘的哥特尖頂刺破儒學蒼穹,租界的抽水馬桶衝刷著華界的糞溺,蒸汽機轟鳴與木織機吱呀共震。這座城市既是“東方巴黎”的胚胎,也是半殖民創傷的活體標本。每一塊地磚的裂縫裡,都滲著傳統崩解的血與工業文明的鐵鏽。他對這個因外國勢力而起、後又以買辦心態為榮的地方並無太多喜愛,留下了幾個同伴,讓他們自行與當地之前派駐的人員彙合,自己帶著餘下的人手休整一天後,繼續乘船向香港進發。
一行人乘坐的是英國太古洋行butterfied&sire)旗下“藍煙囪”船隊的“武昌號”定期班輪。這條船約1890年代中後期由英國利物浦萊爾德兄弟船廠airdbrothers)建造,是艘複合動力鐵肋木殼蒸汽船,輔以備用的三桅縱帆。約2200注冊噸,長95米,蒸汽動力全開時航速1012節,頭等艙50人,統艙300人,貨艙可載1500噸貨物。黑色船體,白色上層建築,藍色煙囪配兩道白環太古洋行標誌。上層甲板有頭等艙客艙、船長室、駕駛台配銅製舵輪與黃銅羅盤。中層甲板為統艙入口、貨艙蓋、船員宿舍。下層甲板是燃煤艙、鍋爐房內四台蘇格蘭產三脹式蒸汽機。導航設備有六分儀、航海鐘、早期無線電報機僅限緊急通訊。安全設施包括8艘木製救生艇,載量60人,滅火沙箱與手動泵。
王月生入住的頭等艙僅供白人及少數華裔精英。客艙為柚木鑲板單間,配彈簧床、雕花衣櫃、舷窗窗簾,夜間由油燈照明。法籍廚師烹製焗蝸牛與波爾多紅酒,午餐後甲板茶會供應錫蘭紅茶配司康餅。留聲機播放《藍色多瑙河》,英國軍官舉辦橋牌賽,賭注為上海租界地契影印件。隨船醫生用奎寧治療瘧疾,但以“器械需高溫消毒”為由拒為華人服務。英國商人攜家眷赴港避亂,法籍外交官轉道越南返歐,俄軍軍官押運軍火,標注“工業機械”的木箱實為莫辛納甘步槍。
其他隊員都跟華人勞工與普通乘客住統艙,其實就是甲板下大通鋪,草席鋪於貨箱間隙,每人僅0.8米寬臥鋪。共用木桶馬桶,每日晨間海水衝洗甲板,煤灰與嘔吐物混雜。每日兩餐糙米飯配鹹魚乾,淡水限量配給,每人每日1升,偷水者被吊桅杆示眾。馬桶溢流浸透草席,上海閘北霍亂隨乘客登船,統艙死亡率達15,屍體夜間秘密海葬,鯊魚尾隨船尾成常態。英籍大副以“防疫”為名,強令華人乘客每日赤身衝洗海水,婦女亦不得免。
上海至香港海上航程約1200海裡,常規耗時6天,但7月西南季風肆虐,1899年“廣利號”曾在此航線遇風沉沒,400餘人葬身魚腹。7月15日剛出海就遇熱帶氣旋,船長命降帆、封艙,統艙乘客被鎖甲板下防騷亂。統艙華人禁止進入頭等艙區域,違者罰擦洗甲板;西人仆役需持“服務通行證”。江浙富商秘運金銀南下避險,木箱暗層藏小黃魚金條);閩粵勞工返鄉,背負“賣豬仔”契約擬轉船赴舊金山,有些人賭骰子輸光“賣豬仔”契約金;青幫成員押送鴉片,偽裝成“中藥材”捆於救生艇下,遭船員勒索。夜航過洋流湍急的台灣海峽“黑水溝”時,專門在福建請了經驗豐富的引水員掌舵。
1900年7月22日,抵達香港。香港當局強製統艙乘客赴昂船洲隔離3日,以硫磺煙熏衣。頭等艙旅客僅需醫生目視檢查,噴香水“消毒”後即可入境。王月生千算萬算漏此一算,隻好自己提前上岸。好在之前大家都有預案,倒是不虞走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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