鑄鉤坊內,青焰在蛛網間跳動,將滿室鏽蝕的鑄鉤模映得宛如骸骨。謝明硯的斷尺剛觸到青銅麵具人咽喉,鐵尺鉤已如毒蛇吐信般擦著他耳際劃過,鉤尖在磚牆上犁出火星。他旋身避過鋒芒,斷尺與鐵尺相擊的脆響裡,聽見地磚下傳來石軸轉動的轟鳴——那聲響混著齒輪摩擦的尖嘯,像極了七年前青崖山鐵尺軍密道開啟時的動靜。空氣中彌漫的陳年鐵鏽味裡,混著若有若無的艾草香,卻被更濃烈的避蟲礬味掩蓋,那是吏部文牘庫特有的氣息,讓他胃部一陣抽搐。
「說!陰鉤為何在你手上?」謝明硯壓低嗓音,左腕舊傷因發力滲出血珠,滴進磚縫的艾草堆。他刻意將手背轉向陰影,遮掩「青崖鈞天佩」的龍紋,隻露出佩上「正」字缺筆——多年前,青禾坐在義學後院的老槐樹下,輪椅碾過落葉,用斷尺在銅佩上敲出火星:「陛下,這一筆空缺,留著給天下人補全。」此刻佩上鏽跡斑駁,卻在火光中泛著微光,像極了青禾臨終時的眼神。
麵具人不答,鐵尺鉤突然收勢,鉤尖輕點他腰間荷包。謝明硯瞳孔驟縮——對方用的竟是「鐵尺軍逆鉤術」中的「點穴卸力」手法,這招式當年隻有皇帝的親衛「暗影三衛」才懂,而其中最擅此道的,正是多年前在龜茲山為護青禾墜崖的副將沈硯冰。他曾見過沈硯冰用這招卸去刺客的匕首,那時她的鐵尺鉤在陽光下劃出銀弧,笑著說「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
「轟!」
地磚炸裂聲中,半卷蒙塵的「腐正密卷」破土而出,卷軸邊緣纏著褪色的熒光繩,繩結樣式正是青禾義學弟子的「平安結」。謝明硯喉間發緊,想起青禾總在流民孩童臨行前係上這繩結,說「平安結不是避禍,是讓公道長留」。此刻繩結褪成灰白,像極了她臨終前垂在謝明硯身上的斷發,而卷軸邊緣的焦痕,分明是火灼的痕跡,與義學大火那晚的焦味如出一轍。
麵具人摘下麵具的「哢嗒」聲裡,鏽跡斑斑的銅片擦過她左頰月牙形傷疤。謝明硯斷尺「當啷」墜地,撞翻一旁鏽蝕的鑄鉤模,發出沉悶的回響。那道傷疤他曾用青禾調配的金瘡藥細心包紮過,那時沈硯冰躺在青崖山的營帳裡,疼得咬牙卻仍笑著說:「等打完這仗,要去江南看青禾種的艾草,聽說那裡的艾草能開出藍色的花。」
「沈副將...你不是葬身青崖了嗎?」謝明硯踉蹌半步,靴底碾碎一枚帶齒痕的銅哨,正是當年鐵尺軍的聯絡信物。銅哨裂口中露出半片紙角,隱約可見「青崖」二字,像一記重錘敲在他心上。
沈硯冰踢開腳邊鏽蝕的鑄鉤模,露出底下帶血的密信,蠟封上「文華閣」印記在火光中扭曲如鬼麵。她指尖劃過信上「鐵尺軍通敵」字樣,指甲縫裡還沾著未褪的艾草汁,像是刻意保留的記號:「胡三刀的船隊負責運銀,孫鶴年的筆杆子負責改卷,吏部考功司的印章負責滅口。」她的聲音裡混著鐵鏽味,「三年前青禾發現替考案時,我奉命假死潛入夜梟,這道疤是孫鶴年的錦衣衛用燒紅的鐵尺烙的,他說要給鐵尺軍留點記號。」
謝明硯握緊驗痕錐刺入艾草堆,錐尖瞬間凝霜——果然是吏部慣用的防腐藥劑「雪蠶礬」,這東西能讓文書百年不腐,卻也能讓冤魂永遠沉默。他想起青禾臨終前塞給他的錦囊,裡麵除了避蟲礬,還有半片帶血的艾草葉,葉脈間藏著她用指甲刻的「硯」字,那時她咳著血說:「若聞見這味道,便知有人在顛倒黑白,替我...」話未說完,便被劇烈的咳嗽打斷。
沈硯冰突然逼近,鐵尺鉤抵住他咽喉,鉤身「陰」字在火光中忽明忽暗,宛如她眼底的淚光:「三年前你用『蘇信』化名應試,卷子被換三次,知道是誰動的手嗎?是吏部尚書周守業,他收了江南織造局二十萬兩,把你的策論賣給了鹽商之子。」她頓了頓,鉤尖微顫,「青禾為了救你,親自去求孫鶴年,卻被他設計...」
話音未落,屋頂瓦片驟響!三枚淬毒暗器破風而來,謝明硯斷尺旋舞擋開,卻見暗器尾部刻著「夜梟」標記——三棱形釘頭,尾部孔道可發迷煙,正是七年前構陷鐵尺軍的「勾魂釘」。他想起青崖山那場大火,濃煙中也是這樣的暗器如雨般落下,燒著了義學的藏書閣,也燒斷了他與青禾的最後一麵。
沈硯冰鉤鏈已卷住他腰際,破窗瞬間,他瞥見密卷扉頁模糊的字跡:「吏科給事中周守業收鹽商銀十萬兩,轉戶部員外郎沈遇...」沈遇二字如重錘擊心,謝明硯猛地轉頭看向沈硯冰,卻見她眼底閃過痛楚,像被人撕開舊疤的野獸。鉤鏈突然發力,將他甩向巷口陰影,她的聲音裡帶著壓抑的顫抖:「那是我兄長,他替孫鶴年頂罪,被做成了替考案的替死鬼。」
「去龍王廟!」沈硯冰在他耳邊低語,鐵尺鉤劃破夜空,割開逼近的燈籠光暈。她從懷裡掏出半枚鑄鉤釘,釘頭刻著「冰」字,鐵鏽蹭上她掌心的老繭:「這是青禾給我的,她說陽鉤主明,陰鉤主暗,雙鉤合璧才能鉤穿腐網。」謝明硯摸出自己那半枚釘,「硯」字與「冰」字拚合,竟顯出「青崖」二字熒光,映得兩人眼底一片幽藍,恍若青崖山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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鑄鉤坊的火光在身後漸弱,謝明硯聽見遠處傳來算盤珠響——三長兩短的節奏,正是漕幫「有內鬼」的警示。他摸出袖中青禾的斷發,發絲間纏著當年她為他編的繩結,在夜風裡輕輕顫動,恍若她在說:「硯冰,帶蘇信去龍王廟,那裡有你要的答案。」他突然想起青禾曾在義學講過的故事:「龍王廟的香灰缸,能藏住世上最臟的秘密,也能長出最乾淨的公道。」
沈硯冰突然停步,鐵尺鉤直指巷尾陰影:「出來!」
黑暗中走出個戴鬥笠的灰衣人,袖口露出半截熒光繩,正是青禾義學的「光種」標記。那人摘鬥笠,竟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左額刺著「正」字缺筆,眼中卻有不屬於這個年紀的堅毅。他撲通跪地,聲音哽咽:「沈副將,青禾先生臨終前留了話——『夜梟的刀在明,腐網的根在暗,鑄鉤坊的密卷隻是引子。』」
少年遞上油紙包,裡麵是半塊發黴的艾草餅,餅底刻著「龍王廟第三香灰缸」。謝明硯接過時,發現餅上有齒痕,是青禾慣用的「暗號咬痕」——三淺一深,代表「速去」。他指尖撫過餅上的凹痕,仿佛觸到青禾的指尖,當年她教他識字時,也是這樣用斷尺在沙盤上畫著筆畫,說「橫要平,豎要直,就像人活在世上,得行得正」。
「你是誰?」沈硯冰鐵尺鉤微顫,鉤鏈在手腕上纏了兩圈,像是在克製顫抖,「為何會有青禾的信物?」
少年低頭,露出後頸新結的「光種」繩結:「我是流民林小柱,青禾先生教我識字,給我這餅子時說,若她遭了不測,就把這個交給持鉤人。」他掀起衣袖,腕間繩結還帶著新鮮的草汁味,「先生說,鑄鉤坊的密卷裡藏著六部堂官的名單,可真正的大魚,在文華閣。她還說...」少年突然哽咽,「她說,蘇信公子是光種的引子,而您...是暗影裡的鉤尖。」
謝明硯握緊斷尺,斷尺缺角映出少年眼底的淚光,那是青禾義學特有的「望道眼」——對公道的渴望,比燭火更熾。他轉頭望向沈硯冰,卻見她正用鐵尺鉤挑開艾草餅,露出裡麵的薄紙,紙上用熒光墨寫著:「孫鶴年的書房,第三塊地磚下,藏著換卷密檔。」熒光墨在夜色中泛著幽綠,像極了青禾調配熒光繩時的燭火。
巷口突然傳來馬蹄聲,數十盞燈籠將巷道照如白晝,燈籠上「夜梟」暗紋猙獰如鬼。為首的黑衣人摘下麵罩,竟是胡三刀的副將「毒蠍子」,他舔了舔嘴角的刀疤:「蘇信小兒,沈硯冰,你們以為能逃出夜梟的掌心?」他抬手,身後弩手齊齊舉弩,弩箭上綁著熒光明信片,在夜裡劃出冷光。
沈硯冰鉤鏈卷住少年腰間,斷尺與鐵尺同時出鞘,鉤尖相觸發出清鳴。謝明硯將鑄鉤釘嵌入牆縫,牆麵突然翻轉,露出通往龍王廟的密道,黴味撲鼻而來。他轉頭看向沈硯冰,火光在她臉上投下堅毅的陰影:「一起走,青禾的血墨經,該讓夜梟們嘗嘗厲害了。」
密道內潮濕陰暗,謝明硯摸著石壁上的輪椅轍印,指腹觸到凹痕裡的艾草碎屑,知道這是青禾親自設計的逃生路線。沈硯冰舉著火折,火光照見石壁上刻著「腐正」二字,每個筆畫都有深淺不一的刻痕,淺的是斷尺所刻,深的是鐵尺所鑿,像是兩人的對話。
「青禾當年就是用斷尺刻下這些字,」沈硯冰聲音發澀,火折照亮她眼角的細紋,「她說,總有一天,會有人帶著陽鉤和陰鉤,讓這兩個字真正完整。」
謝明硯握緊雙鉤,斷尺與鐵尺的影子在石壁上交織,竟拚成完整的「正」字。他想起青禾臨終前塞給他的鑄鉤釘,想起她染血的唇畔揚起的笑意,想起她最後說的「鉤光...」。此刻密道深處傳來水滴聲,像極了義學屋簷的雨,而他知道,青禾的鉤光從未熄滅,而他和沈硯冰,正是她留在這世上的兩把利刃,終將鉤破這層遮天蔽日的墨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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