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如細針般打在國子監朱漆門上,謝明硯的斷尺第三次叩響「太學門」匾額時,剝落的金粉裡滾出半片凍乾的藍艾葉——葉脈間隱約可見鉤光密語的紋路,像道未愈的舊傷。沈硯冰的鉤鏈纏緊捆紮活字模的麻繩,繩結突然崩開的瞬間,她指尖觸到骨牌邊緣的齒痕,瞳孔驟縮——那是與孫鶴年臨終前嘔出的「生」字活字完全吻合的咬痕。
「是夜梟的標記。」她踢開石階上的積雪,露出底下用藍艾汁寫的「噤」字,墨汁與雪水交融成淡紫色冰碴,「昨夜襲擊鉤沉閣的刺客,用的是總壇「緘口」刑具。」謝明硯注意到她袖口焦痕延伸至小臂,那道蜿蜒的灼痕與青禾義學火場的焦木紋路驚人相似,喉頭不由得一陣發緊。沈硯冰卻渾然不覺,指尖輕撫鑄鉤釘上的「遇」字缺口,釘身映出她眼底跳動的雪光:「他們想燒掉的不是活字庫,是青禾留在世上的最後筆跡。」
匾額發出不堪重負的哢嚓聲,「學」字中間裂開寸許縫隙,謝明硯本能地用斷尺抵住墜落的銅塊,鐵鏽簌簌落在他肩頭,露出內芯密密麻麻的微型活字模——「刪」「改」「毀」等字排列成齒輪狀,縫隙間卡著半片指甲,靛藍色甲床還殘留著未乾的藍艾汁。「這是...」他喉間發苦,想起青禾義學失蹤的十三歲童生阿滿,那孩子總把藍艾汁塗在指甲上扮蝴蝶。沈硯冰的鐵尺鉤挑出塊凍硬的膠狀物,湊近時突然乾嘔——那是混著碎骨的血墨,骨茬間還纏著幾根孩童的頭發。
正堂內七十二座青銅活字架在雪光中泛著幽藍,每座架上的《聖諭廣訓》都被挖空了「忠」「孝」等字,填入的暗紅膏體在低溫下凝結成冰晶。沈硯冰的鉤鏈剛觸到「仁」字架,銅鏽剝落處露出半張泛黃的課表,右上角用鉛筆寫著「禾」字批注——那是青禾的筆跡。「《文字啟蒙》第七課:『仁』字如人相扶。」她的聲音突然發顫,鉤尖挑起架底暗格的賬冊,扉頁貼著青禾十四歲的畫像,少女懷中抱著隻夜梟幼鳥,畫像右下角的指印與她掌心的鑄鉤釘壓痕嚴絲合縫。
謝明硯將青禾的焦黑日記按在「光」字架上,紙頁遇雪瞬間顯影出青禾的投影:她坐在輪椅上,腕間纏著滲血的繃帶,麵前的古鏡映出她身後總壇暗室的景象。「阿硯,冰丫頭,」她的指尖撫過鏡麵,木屑落在膝頭褪色的藍艾花籃裡,「如果你們看到這段影像,說明國子監的『鏡中字』已經啟動...」投影突然扭曲,畫麵切換成十二歲的孫鶴年,他蜷縮在暗室角落,掌心攥著半塊藍艾餅,餅上「年」字糖霜已被捏得模糊。
「住口!」暴喝聲震得梁上積雪簌簌墜落,國子監祭酒帶著十餘名錦衣衛闖入,他腰間銀鈴刻著「止語」二字,鈴舌卻是青禾義學的銅鎮紙改鑄而成。謝明硯注意到他靴底沾著藍艾田的紅泥,與七年前青崖山火場的泥土成分完全一致。「逆黨餘孽,竟敢用妖術惑眾!」祭酒擲出的「毀」字模擦著謝明硯耳畔嵌入牆壁,銅模裂開的瞬間,掉出枚刻著「冬至·鏡中字」的骨牌,與沈硯冰找到的殘片拚合時,發出齒輪咬合般的輕響。
沈硯冰的鉤鏈如毒蛇般纏住祭酒手腕,卻在觸到他袖口「正」字刺青時猛地一抖——那抹青灰色與孫鶴年臨終前刀疤下的新傷分毫不差。「孫鶴年的骨牌刑具,都成了你們的玩具?」她的鐵尺鉤挑開他腰間錢袋,十二枚骨牌散落滿地,最新一枚背麵刻著極小的「禾」字,邊緣還有齒痕,「每到青禾受難的日子,你們就用她的血墨刻字,用學童的指骨固字...」
祭酒突然發出咯咯的笑聲,笑聲中混著鐵鏽味,震落活字架頂的「天」字巨塊。謝明硯用斷尺支住銅塊,卻見底麵刻著青禾和沈遇的鏡中倒影:她教他寫「鏡」字,他替她調整鏡麵角度,可鏡中的「人」字卻扭曲成「囚」字,周圍環繞著「虛」「實」活字,像是被囚禁在鏡像世界的雙生魂。「青禾以為用血墨寫密檔就能傳世?」祭酒抓起把雪撒向鏡池,水麵浮起無數微型碎字機投影,每個絞盤上都刻著學童的名字,「我早就把她的血墨凍成了鏡中字,隻要陽光照到鏡麵,所有真相都會變成謊言!」
謝明硯這才驚覺,七十二座活字架按碎字機的齒輪結構排列,螺旋紋路正隨著祭酒的動作緩緩轉動,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沈硯冰甩出鑄鉤釘卡住絞盤,卻見絞盤軸心纏繞著青禾的斷發和沈遇的鏡繩,每根發絲上都結著冰珠,映出無數個破碎的青禾倒影。「青禾在井裡留的甲胄內襯,」她的聲音混著絞盤的吱呀聲,「半朵藍艾花是破鏡暗號,她早就算準你們會用她的血做鏡中字的粘合劑...」
祭酒突然抽出袖中短刀刺向鏡池,刀光映出謝明硯身後的「明」字架——架上「明」字缺了「日」部,恰似青禾輪椅在雪地上碾出的螺旋紋。千鈞一發之際,沈硯冰的鉤鏈纏住刀身,鉤尖挑開他衣領,露出鎖骨下方蠕動的「喉舌蠱」印記,蠱蟲形狀竟與孫鶴年骨牌上的「剜眼」圖案完全一致。「你們用她的血養蠱,」謝明硯推著輪椅機關靠近,機關底部轉出孫鶴年的骨牌刑具,卻都被磨去尖刺,「可她在血裡摻了藍艾冰晶,現在該你們嘗嘗舌生鉤刺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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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酒劇烈抽搐著跪倒在地,從口中嘔出裹著藍艾根須的冰球,冰球裂開時滾出枚刻著「虛」字的活字,缺角處結著的冰芽竟與青禾義學教具上的齒痕吻合。「她每周三都會留半塊藍艾餅在義學後巷,」他的刀疤褪成青白,露出底下未愈的咬痕,那是常年咬字模留下的印記,「我躲在牆縫裡看了十年,以為她不知道...原來餅上的『年』字,是給我這個影子留的暗號。」
遠處藍艾田傳來簌簌聲,謝明硯透過活字架縫隙望去,所有藍艾花都朝著國子監彎折,花莖上的冰晶折射出雙重幻影:青禾坐在輪椅上對著鏡中寫「人」字,沈遇站在她身後,手中的藍艾餅咬痕與祭酒掌心的齒印重疊;成年的謝明硯和沈硯冰則在鏡池邊拚合活字殘片,他們的影子與少年們的幻影交疊。沈硯冰的鉤鏈觸到碎字台銀鈴,鈴聲與鑄鉤釘共振,鏡池水麵映出青禾的絕筆,這次不再是投影,而是用鮮血寫在冰麵上的真跡:「阿年,鏡中字的缺口,該用真相填滿。」
「原來她早就知道...」祭酒將鑄鏡釘刺入鏡麵,冰珠飛濺處開出藍艾冰晶花,花瓣上凝結的不是露水,而是青禾的血淚。「我替她磨了十年血墨,每滴都摻著我的愧疚,她卻用十年時間,在我心裡種了朵藍艾...」話音未落,活字架轟然倒塌,謝明硯抱住青禾的鏡中日記,日記本裡掉出半封未寄的信,收信人「阿年」二字被淚水暈開,背麵寫著:「阿年,鉤尖不該指向人心,該指向鎖住人心的枷鎖。」
暴雪在刹那間驟停,第一縷陽光穿透雲層,照亮青禾墓前的雙生花。藍艾花瓣接住謝明硯墜落的淚,紅蓮映出沈硯冰攥緊鑄鉤釘的手——七枚釘子上的「遇冰禾年」字樣,在陽光下拚成完整的「正」字。遠處義學童聲傳來,這次誦讀的不是《聖諭廣訓》,而是青禾編寫的《文字啟蒙》:「鏡者,鑒也,非為照衣冠,乃為照本心。」
祭酒的屍體被藍艾根須纏繞,掌心的「虛」字活字缺角處長出冰芽,芽尖掛著的融雪滴在鏡池裡,蕩起層層漣漪。謝明硯想起青禾日記裡的最後一頁,那是用藍艾汁寫的隨筆:「雪化了是春天,字碎了是新生,就像被絞碎的靈魂,終會在藍艾田裡重新發芽。」
藍艾田深處,井中冰鏡突然泛起漣漪,映出個戴著鬥笠的黑影。他攥著枚刻著「滅口」的活字模,指尖劃過唇畔的「正」字刺青,露出陰鷙的笑。沈硯冰的鉤鏈驟然繃緊——那人腰間的銀鈴紋樣雖被雪霧模糊,「司業」二字卻清晰可辨,而他手中的活字模,正是當年青禾在青崖山火場丟失的「焚」字主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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