爛泥灘上的陰風刮得人骨頭縫裡發涼。青鼎侍歪在石頭根底下,看著那邊倆人,燒得糊了吧唧的半張臉皮抽了抽。絡腮胡在旁邊扒拉著爛木棍子,想再撥拉點能燒的玩意兒出來,可這鬼地方連根不爛的柴火棍都撈不著。
月織姬還靠著黑石頭棱子,那隻凍得隻剩白骨的胳膊從裴仞胸口泥殼上慢慢挪開。殼子裂開的那幾道霜紋不知啥時候已經糊死了,冰碴子還在紋溝裡沒化完。她骨頭手垂到邊上,指尖上沾著泥殼上刮下來的冰砂子,在灰蒙蒙的光下閃著暗光。
裴仞歪在泥湯裡,糊著黃泥的胸口死沉死沉。可剛才她那冰指頭挨著他皮肉摳泥殼的時候,皮肉底下那塊硬疙瘩頂了她手指頭那一下……那勁兒硌得她凍僵的骨頭都有點發麻。
青鼎侍眯縫著燒糊的眼:“行啊姓月的婆娘…擱這兒玩泥巴凍指頭…爐膛炸成這鬼樣子…還能給你搓熱乎了?”她破嗓子帶著股說不出的怪腔調,“早知道拿冰溜子往裡塞…省得咱們扒冰窟窿差點凍挺了…”
月織姬沒轉頭,也沒吭聲。冰渣子順著她垂在腿邊的骨頭指頭往下掉,“嗒”地落進泥水裡。她那隻凍廢了的左胳膊掛在肩膀上一晃一晃,骨頭茬子在濕冷的空氣裡泛著青。可剛才按在泥殼上的那隻右手,手腕子底下凍裂露著白骨頭的地方,蹭過泥殼硬棱留下的紅印子,火辣辣地燙著皮。
這不是寒毒反噬的疼。
倒像被塊燒透了又蒙了層厚灰的死炭,隔著冰碴子燎了一下。
絡腮胡吭哧吭哧拖著兩根半爛的浮木過來,“湊…湊合燒一把…驅驅寒氣…”木頭上全是綠毛濕泥,壓根點不著。
“燒…燒個屁…”青鼎侍想罵娘,嗓子疼得跟刀刮似的,“濕得滴答水的玩意兒…塞屁眼都嫌涼…”
絡腮胡悻悻地把爛木頭踢一邊去。灘上那幾堆死人漂起來的泥泡“噗噗”響兩聲,破開的水皮上翻起幾坨漚爛的黑苔蘚。這片爛墳坑沒彆的,除了屍毒就是冷風。幾個人縮在石頭根底下挨著,濕衣貼肉跟裹了層冰刀子。
“把他…往裡拖拖…”絡腮胡瞅著泡在淺水邊上的裴仞,“濕透了凍上…那泥殼子裡塞冰塊子的心就更涼了…”
青鼎侍也瞧見了。她自個兒爛身子挪不動,拿完好的左腳踹了絡腮胡一腳,下巴頦朝裴仞努了努。絡腮胡忙不迭地爬過去,拽住裴仞一隻糊滿泥的腳踝就往石根高坡上拖。拖的時候有點顛,裴仞胸口那硬泥殼邊角在石礫上“嘎嘣”刮了一下,蹭掉指甲大一塊黃泥巴。
泥巴底下露出來一點焦黑的皮肉爛邊兒,看著跟燒糊的鍋巴一樣。就在那糊肉邊上,凝著一點針尖大小、混著冰霜的暗黃結晶,硬得跟凍鐵一樣。結晶底下,皮肉凍得烏青發死。
月織姬不知何時挪到了近旁。她沒管絡腮胡,枯瘦的右臂忽然抬起來,那隻剩骨頭架子的手,竟極其緩慢地朝著裴仞腳踝被刮開泥邊、露出焦肉的位置伸過去。
動作僵著,手指骨節像鏽死的鐵鉤子,伸得艱難。
“哎喲喂…”青鼎侍嗓子眼冒聲,“剛搓完爐膛頂門栓…又去焐凍腳脖子…你也不嫌他這冰鍋冷灶硌指頭…”她嘴上刻薄,眼珠子卻粘著月織姬那隻白骨爪子,看那凍鐵似的骨頭尖兒怎麼點下去。
指骨尖兒離裴仞腳脖子凍傷的烏青皮肉就半寸。
就在這時!
刺啦——!
一聲輕微得幾乎聽不見的皮肉撕裂聲!裴仞胸口的泥殼邊緣自己崩開條頭發絲細的縫!不是裂,更像是殼子裡頭什麼東西硬頂了一下!露出的焦黑肉口子底下,那灰撲撲的泥巴窩窩頭表麵,竟凝出來一層薄薄的白霜殼子!霜殼子頂著裂開的泥縫!
冷霜氣順著那條新炸開的縫“噝噝”往外冒!那點冷氣竟像是追著月織姬指頭的位置飄!還沒凍到人,凍風已經掃到了她伸出去的骨頭尖兒!
月織姬凍傷的骨頭指尖本能地一縮!
可就在指尖回縮的瞬間——
裴仞那一直僵死沒動靜、露在泥湯外頭的左手腕子猛一跳!那隻乾枯焦黑的手像被針紮了似的猛地往下一抽!不偏不倚!手背“啪”一下拍在月織姬剛回縮的右手骨頭腕子上!
拍得結實!
冰涼刺骨!像塊剛從冰海裡撈上來的老石頭砸在腕骨上!凍得月織姬整條胳膊都麻了一瞬!
青鼎侍眼珠子差點瞪出來:“謔!這炸鍋的冰灶還長爪子扒拉人?!”
月織姬被拍懵了。腕骨上那一下又冷又沉,砸得骨頭縫都嗡嗡響。可就在這冰冷接觸的刹那——
他那隻砸過來的黑爪子竟沒有挪開!反而像是凍暈的鳥本能地往溫熱處靠攏,焦黑枯槁的手背貼著她凍青的腕骨,死死攥住了她的一小片手背皮肉!冰涼刺骨的死人氣裡,蠻橫地擠出一絲微弱到幾乎抓不住的……尋求暖意的顫抖!
那力道很沉,帶著一種瀕死的執拗。凍鐵般的五指指節如同鐐銬,緊緊箍在她手腕上。指甲深陷進她沾滿冰霜的手背皮膚裡,刮破油皮,留下幾道細微的血絲,轉瞬又被極寒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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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
那枯爪的溫度穿透皮肉直抵骨縫,凍得月織姬手腕劇痛!仿佛被塞進了一塊萬年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