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九淵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冷汗順著後頸滑進衣領。
那股氣息越來越近,像是一塊壓在胸口的玄鐵,每靠近一分,便重上三分。
他望著窗外漸暗的天色,喉結滾動兩下——七俠鎮的傍晚向來安詳,此刻連蟬鳴都靜了,隻餘風卷著幾片枯葉撞在窗欞上,啪嗒作響。
"宗師境......"他低聲重複著,聲音裡帶著幾分自嘲的笑。
方才突破時的狂喜還未散儘,便被這當頭一棒敲得清醒。
江湖上能有這般氣勢的,除了左冷禪還能是誰?
那日在悅來客棧說書,他把嵩山派"並派大計"拆解得透透的,說什麼"左盟主嘴上仁義,心裡藏著七把刀",原以為不過是說書人的嘴皮子功夫,卻不想真捅了馬蜂窩。
他摸向床頭那柄裹著藍布的短刀。
刀鞘上的布已經洗得發白,邊緣起了毛邊,是佟湘玉用舊桌布裁的。
當初他初來七俠鎮,連買刀的錢都湊不齊,還是白展堂把這柄家傳短刀賤賣給了他,說"刀在人在,刀亡......"說到這兒白展堂自己先笑了,"反正你彆死太快,我還等著收刀呢"。
指腹擦過刀鞘上的凹痕,陸九淵突然想起方大平。
那嵩山派弟子前日來砸場子,刀架在他脖子上時,渾身抖得像篩糠,嘴裡卻還喊著"敢辱我嵩山,必碎你狗頭"。
結果白展堂抄起個算盤砸過去,方大平掉頭就跑,連腰牌都掉在門檻上。
後來聽說他被逐出師門,在鎮外破廟當乞丐——此刻左冷禪親自來,怕不隻是為了那幾句評說?
窗外傳來一聲烏鴉叫。
陸九淵霍然抬頭,就見西邊天際翻起烏雲,像團潑開的墨汁。
他猛地起身,短刀"唰"地出鞘三寸,寒光映得窗紙泛白。
刀身震顫的嗡鳴裡,他聽見了馬蹄聲——不是一匹,是三匹,正從鎮外官道急馳而來。
七俠鎮外破廟的蛛網被風卷得亂顫。
方大平縮在草堆裡,啃著半塊發硬的炊餅,突然被人一腳踹在腰上。
他"嗷"地滾出去三尺,抬頭就見陸柏站在門口,玄色大氅被風掀起一角,腰間鐵筆在暮色裡泛著冷光。
"方大平!"陸柏的聲音像淬了冰,"你倒是說說,那日在悅來客棧,怎麼被個說書的嚇破了膽?"
方大平慌忙跪爬兩步,膝蓋撞在青石板上發出悶響:"長......長老,那說書的會妖法!
他說我師父左盟主是"偽君子",我要砍他,可那刀......那刀就是舉不起來!"他哆哆嗦嗦指向自己右臂,"您看您看,到現在還麻呢!"
陸柏的鐵筆"哢"地戳進柱子,木屑飛濺:"妖法?
我嵩山派弟子何時信過這些鬼話!"他俯身揪住方大平衣領,惡臭的酸餿味直往鼻子裡鑽,"左盟主說了,明日午時到七俠鎮。
你若還想回嵩山,就把那日情形原樣複述,半字差錯......"他拇指重重碾過方大平喉結,"我親自送你去見泰山派那些廢物。"
方大平瞬間尿了褲子。
他望著陸柏轉身離去的背影,聽著馬蹄聲漸遠,突然想起那日陸九淵說書時的眼神——明明在笑,可那雙眼睛像兩口深潭,看久了能把人魂魄吸進去。
他打了個寒顫,蜷縮成更小的一團,草堆裡的跳蚤咬得他渾身發癢,卻連撓一下的力氣都沒了。
嵩山勝觀峰頂,山風卷著雲氣撲在臉上,割得生疼。
左冷禪負手立在崖邊,玄色錦袍獵獵作響。
下方跪了七八個嵩山弟子,為首的是大弟子丁勉,額角滲著汗:"師父,那陸九淵不過是個說書的,何須您親自......"
"住口!"左冷禪突然轉身,目光如刀。
丁勉隻覺喉頭一甜,險些栽倒在地。
左冷禪緩步走下石階,每一步都像踩在眾人心口:"你們可知,昨日我收到多少請帖?
華山嶽不群要他評"君子劍",恒山定閒讓他說"慈悲刀",連少林都派人來問,他那套"江湖無真俠"的說法......"他停在丁勉麵前,指尖輕輕劃過對方臉頰,"獅子搏兔,亦出全力。
這陸九淵的嘴,比千軍萬馬更利。"
山風突然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