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茶樓的木窗被風撞得哐當響,慕容修捏著茶盞的指節發白。
茶水濺在青衫前襟,暈開深色的漬,像團化不開的悶火。
他望著說書台後那抹青衫身影——陸九淵正低頭替謝卓顏理被風吹亂的發,鐵劍"卓然"二字在簷角漏下的光裡泛著冷意。
"小爺我包場!"他拍桌的聲響驚得茶博士打了個踉蹌,"把閒人都轟出去,爺要聽新話本!"尾音發顫,像極了方才在慕容府前廳裡,他對著父親吼出的"我不娶西夏公主"時的破音。
陸九淵抬眼,正撞進少年發紅的眼尾。
係統碎玉在懷裡發燙,他想起半月前密報裡的字句:"慕容家主白遣人往西夏遞庚帖,三公子修拒婚,跪祠堂三日未進食。"謝卓顏的手在他肩背輕輕一按,鐵劍鞘蹭過他後腰,像根定心神針。
"客官稍等。"陸九淵掀了掀袖口,露出腕間係統碎玉的微光,"這就清場。"
慕容修沒等清場,茶盞一推便往外走。
青衫下擺掃過茶桌,震得瓜子殼劈啪落。
他跨出茶樓時,槐花瓣正落在肩頭,像極了母親臨終前,替他彆在發間的那朵。"阿修要做頂天立地的俠士。"她咳著血,手撫過他眉心,"彆困在族譜裡。"
慕容府的朱漆大門在他馬蹄聲裡緩緩打開。
門房老周剛要迎,被他甩來的韁繩抽得一個踉蹌:"父親在前廳?"
前廳裡,慕容白正對著鎏金茶海撥弄茶針。
見兒子掀簾而入,茶針"當"地掉進茶海:"你又去茶樓?"
"我不去茶樓,難道去西夏公主的帳前?"慕容修踢開腳邊的檀木凳,"您口口聲聲說聯姻是為家族,可母親咽氣前說什麼?
她說慕容家的兒郎該提劍闖江湖,不是提禮單走婚書!"
慕容白的臉漲成豬肝色,茶盞重重磕在案上:"你母親?
你母親若活著,怎會由著你瘋?
當年慕容家被少林、丐幫聯手壓得抬不起頭,若不是隱世——"
"所以就要我做棋子?"慕容修搶步上前,腰間玉牌撞在案角,"您總說慕容家要重振威名,可威名是跪出來的?
是聯姻攀附來的?
我偏要憑這杆銀月槍、這柄寒星劍,去闖他個天翻地覆!"
"放肆!"慕容白拍案而起,茶海的水濺濕了半幅衣袖,"你可知你母親為何早逝?
是當年江湖圍剿時,她替我擋了致命一掌!
你若有半分孝心——"
"夠了!"慕容修抓起案上的庚帖,撕成碎片,"今日我偏要做不孝子!"話音未落,他已掀簾而出,靴底碾碎滿地碎紙,像碾碎所有被安排好的命數。
慕容白望著滿地狼藉,喉間腥甜翻湧。
他扶著案角緩了半刻,終究整了整衣襟,往靜堂去了。
靜堂在慕容府最深處,門前兩株老鬆遮天蔽日,門楣上"慎思"二字已被歲月磨得發白。
"父親。"他推開門,檀香混著藥味撲麵而來。
慕容野倚在藤椅上,鶴氅下的腿蓋著狐裘——當年那場圍剿,他被廢了雙腿。
此刻老人抬眼,渾濁的瞳孔裡突然迸出銳光:"阿修又鬨了?"
"他撕了西夏的庚帖。"慕容白垂手站著,"說要憑槍劍闖江湖。"
慕容野笑了,枯瘦的手指敲著藤椅扶手:"好,好得很。"他突然劇烈咳嗽,鶴氅滑落在地,露出腿上猙獰的刀疤,"當年我們龜縮隱世,被江湖當笑話講了二十年。
如今移花宮亂了,少林方丈閉關,丐幫喬峰新立幫規——正是出頭的好時候。"
慕容白瞳孔微縮:"您是說......"
"讓阿修去拜山。"慕容野從袖中摸出塊玄鐵令,表麵刻著"慕容"二字,"一槍挑各大門派的武庫,一劍破各派的鎮派絕學。
他若成了,慕容家便是新的天下第一;他若死了......"老人的指節掐進玄鐵令,"也算為家族祭了旗。"
慕容白接過玄鐵令,掌心被刻痕硌得生疼。
他望著父親眼裡跳動的狠勁,忽然想起二十年前,也是這樣的眼神,讓慕容家在一夜之間從江湖頂流跌進塵埃——那時父親說"退一步海闊天空",如今又說"進一寸血濺五步"。
"明日便傳拜山帖。"慕容野閉上眼,"就說慕容家三公子,以銀月槍挑武庫,寒星劍破絕學,三月後,首站——少林。"
慕容白退出靜堂時,暮色已漫過鬆枝。
他望著天邊火燒雲,想起兒子掀簾時泛紅的眼尾,想起玄鐵令上的刻痕,想起靜堂裡父親壓抑多年的喘息。
風卷著鬆針掠過肩頭,他摸了摸懷裡的玄鐵令,突然覺得這鐵片子,比當年母親擋在他身前的那掌,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