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九淵的醒木最後一次重重磕在桌上時,茶盞裡的殘茶都跟著晃出半滴。
台下原本交頭接耳的茶客像被點了啞穴,連白展堂擦櫃台的手都停在半空——他們都聽出了,這聲"講完這場,我要去太原城"不是說書人的噱頭,是真要走了。
"陸先生!"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常坐前排的老茶客王鐵匠,他粗糲的手掌拍在桌上,震得瓜子殼蹦起來,"您這才剛把聶風的驚情七式說到第三式,怎麼說走就走?"
"就是!"賣胭脂的林娘子抹著眼角,胭脂盒都攥出了褶子,"上月您說《小李飛刀》時,我家那口子天天蹲門口等您開書,這要走了......"
佟湘玉從後堂衝出來,算盤珠子劈裡啪啦響得比心跳還急:"哎哎哎!
誰說要走了?
陸先生這是去辦正事,辦完事不還得回來?"她嘴上硬,手卻悄悄攥住陸九淵的衣袖,指節發白,"太原那地兒風大,您帶的那身薄棉袍夠不夠?
要不我讓小郭連夜給您絮層新棉花?"
白展堂湊過來,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葵花點穴手穴位,眼神飄向陸九淵腰間的劍匣:"陸先生,太原城外那明王寺我去過,破得連個遮雨的瓦都沒剩。
要不...我跟您去?"話尾越說越輕,到底沒敢提"保護"二字——他知道,能讓陸九淵動劍的,從來不是他點得過來的穴。
陸九淵望著這些熟悉的麵孔,喉結動了動。
他想起初穿來那日,也是在這張說書台後,被佟湘玉用算盤敲著腦袋逼背《三國》回目;想起白展堂總在他口渴時遞來的溫茶,杯底總沉著兩顆冰糖;想起王鐵匠每次聽完書,都會塞給他半塊烤得焦香的炊餅......
"月中必回。"他伸手按住佟湘玉的手背,掌心的溫度透過粗布袖口傳過去,"等我回來,說《多情劍客無情劍》,講李尋歡的刀,比葉孤城的劍更利。"
謝卓顏不知何時站到了門口,玄色披風被風掀起一角,露出腰間那柄纏著銀絲的軟劍:"亥時三刻的馬車,再晚要誤了辰光。"她目光掃過屋內,最後落在陸九淵臉上,"明王寺的殘牆透風,您帶的藥囊裡有定魂散麼?"
邀月倚在門框上,指尖的琉璃棋子在夕陽下泛著琥珀色的光。
她身後的憐星抱著劍匣,繡著並蒂蓮的袖擺紋絲不動——這對主仆從上午坐到現在,連茶盞都沒碰過,卻比誰都更像這場離彆裡的局外人。
"走了。"陸九淵彎腰提起劍匣,金屬與木桌摩擦的聲響刺得人耳膜發疼。
他轉身時,瞥見說書台下縮著個小身影——是莫小貝,不知何時從恒山趕了回來,手裡攥著半塊芝麻糖,眼淚吧嗒吧嗒掉在青石板上。
"小貝。"他蹲下來,用拇指抹掉她臉上的淚,"等我回來,給你講孫悟空大鬨淩霄殿,比劍招還熱鬨。"
莫小貝抽抽搭搭點頭,把芝麻糖硬塞進他手裡:"這...這是定靜師太給的,說吃了膽子大。"
馬車駛出同福客棧時,陸九淵掀開車簾。
佟湘玉站在台階上拚命揮手,算盤珠子掉了一地;白展堂扶著她,望著馬車的方向直揉眼睛;王鐵匠舉著酒葫蘆,喊的"陸先生保重"被風撕成碎片。
他握緊手裡的芝麻糖,糖紙窸窣作響——這甜意裹著江湖的煙火氣,一路燒到了心口。
夜宿城外時,三人選了片背風的土坡。
邀月席地而坐,用枯枝在地上畫了個棋盤,憐星抱劍立在她身後,像株沉默的雪鬆。
謝卓顏借著篝火擦拭軟劍,劍刃映著跳動的火光,把她的臉割成明暗兩半。
陸九淵盤坐在中間,閉目運功。
三個月前與葉孤城初戰的場景在腦海裡翻湧:那柄繡春刀劈開空氣的銳響,刀鋒擦過鎖骨時的灼熱,還有係統提示音在耳邊炸響——"檢測到宿主麵臨生死危機,臨時兌換梯雲縱,剩餘積分300"。
"宿主當前劍道評級:地階上品。"係統的電子音突然響起,"葉孤城劍道評級:天階下品。
建議融合《風雲》中"排雲掌"的剛猛,《三少爺的劍》中"無招"的圓融......"
陸九淵沒聽完。
他想起今日說書時,講到聶風用"風神腿"劈開雷暴那刻,台下茶客們眼裡的光——原來江湖人要的從來不是天下第一的虛名,是能讓人熱血沸騰的劍,是能劈開陰雲的光。
"你在笑什麼?"邀月的聲音像片薄冰,"明日就要見血,倒像撿了寶貝。"
陸九淵睜眼,見她正把最後一枚棋子按在"將"位上。
月光落進她的眼,碎成兩點寒星:"我笑,是因為終於明白,劍不是用來贏的。"
邀月的手指頓在半空,棋子上的"將"字被她捏得泛白。
遠處傳來夜梟的啼叫,謝卓顏的軟劍突然發出嗡鳴——是劍氣在共鳴。
天剛蒙蒙亮時,陸九淵站在明王寺的殘牆上。
他深吸一口氣,內力順著任督二脈衝上咽喉:"葉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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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九淵在此,邀你共證劍道!"
聲音像滾雷般炸開,驚飛了枝頭的寒鴉。
太原城的百姓扛著鋤頭、提著菜籃從四麵八方湧來,城牆根下的酒肆掌櫃甚至搬來了整條長凳;江湖人更乾脆,華山派的青衫弟子、青城幫的短打漢子,甚至有個裹著鬥笠的女子,腰間佩著半截斷劍——都是聞著劍氣來的。
"聽說葉孤城的"天外飛仙"能劈開雲層?"
"那陸說書人呢?
我上月在同福客棧聽過他說劍,那嘴皮子比劍還利!"
"噓——你們聽!"
人群突然靜了。
風裡卷來一絲清寒,像有人在九霄雲外磨劍。
殘牆上的陸九淵抬頭,見東邊的雲層正翻湧成漩渦,中心處有個白點,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逼近——
是劍,也是人。
葉孤城的身影破雲而來時,像一片被風卷著的雪。
人群裡不知誰先倒抽了口涼氣,接著此起彼伏的抽氣聲連成一片。
有人手中的菜籃"哐當"砸在地上,蘿卜滾到殘牆下;華山派青衫弟子的長劍突然出鞘三寸,又被師哥慌忙按回去——那劍氣太銳,銳得連未出鞘的劍都在發抖。
陸九淵望著那白點越擴越大,喉結動了動。
他能感覺到對方的劍氣正像潮水般漫過來,冷得像臘月裡的汾河水,卻又帶著種清冽的生機。
三個月前那道擦過鎖骨的刀氣突然在記憶裡發燙,係統曾提示的"天階下品"此刻具象成了鼻尖縈繞的鐵鏽味——是劍氣劃破空氣時,連分子都在燃燒的味道。
"來了。"謝卓顏的軟劍"嗡"地彈起,割斷了她鬢邊的發繩。
她望著空中那道白影,指尖無意識地撫過劍鞘上的銀絲,那是她昨夜在篝火邊新纏的,本想求個平安,此刻倒像在給劍喂血。
邀月捏著棋子的手終於鬆開,"將"字在掌心壓出紅痕。
她抬頭時,月光正落在葉孤城的劍尖上,亮得刺目:"好個天外飛仙。"聲音輕得像歎息,卻被風卷著撞進憐星耳裡。
憐星抱劍的手緊了緊,劍匣上的並蒂蓮繡紋被指節頂得凸起——她想起邀月昨日說的話:"陸九淵要的不是贏,是劍。"此刻方知,原來看彆人磨劍,比自己揮劍更疼。
葉孤城在距殘牆十丈處頓住。
他白衣勝雪,發間玉簪映著晨光,連腰間的劍穗都纖塵不染。
可當他抬眼看向陸九淵時,那雙被江湖人傳為"比劍更冷"的眼睛裡,竟浮起絲興味:"你這一嗓子,倒比我當年在武當山巔喊的那聲更響。"
話音未落,劍氣已至。
陸九淵隻覺胸口一悶,像被無形的巨掌推了把。
他本能地提氣橫劍,劍匣"哢"地彈開,青鋒劍嗡鳴著躍入掌心——這是係統用三百積分兌換的"聽風",能感應三尺內的劍氣流動。
可此刻劍身震顫得幾乎握不住,他這才驚覺,葉孤城的第一擊根本不是殺招,是試探,是在拿劍氣丈量他的深淺。
"退!"謝卓顏突然尖叫。
她軟劍已離鞘三寸,劍尖卻在發抖——不是怕,是興奮。
陸九淵足尖點地,梯雲縱的勁氣順著湧泉穴竄起。
他退得極狼狽,衣擺掃過殘牆時帶落半塊青磚,"轟"地砸進人群。
圍觀的百姓慌忙後退,酒肆掌櫃的長凳被撞翻,酸梅湯潑了個賣糖葫蘆的小孩一身。
可他的眼睛亮得驚人,嘴角甚至扯出半絲笑——這股子逼得他不得不全力閃避的劍氣,比三個月前那柄繡春刀更鋒利,更......對味。
葉孤城的身影晃了晃,竟也退了三步。
他垂眸看向自己的指尖,那裡凝著層薄霜——方才劍氣相撞時,陸九淵的內力裡竟裹著說書時的煙火氣,像塊燒紅的炭,燙得他的"天外飛仙"都走了半分形。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好!"人群裡突然爆發出聲喊。
是王鐵匠,不知何時擠到了最前排,酒葫蘆還掛在腰間。
他拍著大腿直跺腳:"陸先生這退法,比您說的"燕子三抄水"還利索!"